郁林垂著眼睛,等他弄乾净了,也伸手撕开一个凤梨苏,递给他,「吃吗?」严维眼睛里亮晶晶的,手无意识的在衣角擦了下,才伸手去接。
郁林低头吃自己的,偶尔侧头看几眼严维。虽然还是静静的,已是内敛多於抑郁。
等火车在另一座城市停稳了,两个人出了月台,车站前各式的地摊,琳琅满目。烤红薯的铁桶,大多锈迹斑斑,却发出一阵阵喷香。几十辆计程车排著长队,等著人光顾。
「坐车吗?」
严维听了这话,抱著零食,回头看了郁林一眼,「走吧,走到哪就住哪。」街道上冒著黑气的各款摩托车,在汽车的fèng隙中突突的加著速。他们找了个三流的旅馆,登记姓名的时候,严维手肘撑著柜台,高高兴兴的说:「我们是哥们,兄弟,朋友,老同学。」郁林站在离他三、四米远的地方,过了一会,听见钥匙响的声音,伸手一接,是严维把房门钥匙扔给他了。严维还站在柜台。
「我要份地图,这附近哪家餐馆好,有什麽好玩的地方,姐姐。」他们还小的时候,严维就这麽一口一句姐姐,都被他哄得团团转。
都这个时候了,遇上和他差不多大的,他一不留神,还这麽称呼。
他打听了一阵,两人进了房间,简单的洗漱过。郁林从洗手间出来,看见严维在翻他钱包,几步上去拿了回来。
严维看他一眼,「gān什麽,又不抢你东西。」
郁林低著头,按著钱包,不知道在怕什麽。
过了会,他才在严维的面前象徵xing的翻了下,「不是,里面没什麽东西,全是卡。」严维就看著郁林翻弄,过了会,嗤笑了下:「不就是张照片嘛。」郁林脸色变了变,下意识的又打开看了一眼,他和严惜的合照放在夹层显眼的地方,他这才回过神来,「你说这个?」严维似乎已忘了这一出了,他跳到chuáng上试著躺了躺,又一翻身,坐起来,打开电视,按键盘一样乱按著。
郁林被晾在一旁,他的拇指无意识的用力摩挲著钱包的皮革,似乎想碰到皮革下的东西,好一会才松开,眼睛看著别处。
到了吃饭的时候,两人出去找了间餐馆,严维琢磨著点了几碟小菜,然後把菜单一递,让郁林点,催了几次,郁林才指了道香辣蟹。
严维问点菜的:「有螃蟹吗?」
那边答了句:「有。」
两人饿著肚子等了一会,看著上了几回香辣蟹,都以为是自己这桌的,偏偏不是。
过了半小时,严维有些不耐烦,服务生从身边走过去一次,他就拉著人家问一次。
好不容易把白饭和小菜上齐了,香辣蟹还是没影。
严维脸都是黑的,一个劲说:「什麽效率,吃顿饭也不省心。」郁林皱了皱眉,看不出有多少同感。
等那服务生又经过,严维一把拉著人家,恶声恶气的问:「你们怎麽回事,再不来我们直接退单了,你们这到底有没有螃蟹。」那小夥子直点头,「有,当然。」他被吓了几回,就不敢再来这边了。
郁林低头喝著茶,像是根本不介意等了多久。
几分钟後,终於有人过来。
「先生,现在螃蟹还剩一只一斤二两的,一只八两的,您要哪一只?」「八两的吧,我们就两个人。」他说著,口气好了点,眼睛徵求著郁林的意见。
郁林应了一声,严维脸上这才露出一点笑。
严维以为这回肯定要上菜了,又等了会,服务生快步过来。「先生,不好意思,八两的没有了,换一斤二两的行吗?」郁林把头侧过一边,严维已经嚷嚷起来:「什麽意思?」服务生脸上勉qiáng维持著微笑:「八两的那只早有人定了,刚去的时候厨房没说清楚,才有了误会。」餐馆里已经有人回头看著这边,严维的大嗓门越发大声的抱怨起来:「不是,你什麽意思,我们在这等了快一个小时了,他什麽时候定的,你玩我们是不是!」郁林cha了一句:「算了。」
严维瞪他一眼,过了会才说:「那行,要那只一斤二两的。」他停了一会,反问了句:「到时候不会又没了吧?」「不会,不会。」那服务生像是逃脱了场噩梦,连忙僵笑著走了。
严维连喝了几大口茶,才讪笑起来:「真是,出来吃个饭也不痛快。他们要是再没有,我就掀桌子走人,一分钱都不给他。」郁林没答话,严维讨个没趣,自己扒了几口白饭。就这样又枯坐了好一会,那边领班的过来了,先规规矩矩的鞠了个躬,才斟酌的说了句:「对不起,香辣蟹没有了。」郁林下意识的去按严维的手,倒被严维反拽住了,他腾地站起来,一副pào竹炸开的样子。「走,木头,咱们走。」郁林还坐著,一副不认同的样子。
领班想拦著他,又不敢硬碰,一直连声劝著:「不是,先生,坐下来好好说行吗。」严维拽了几下郁林,没拽动,他看著郁林,一脸惊怒的样子。「不是,他们欺人太甚你没看到,还吃什麽?我们换地方,还结什麽帐,我给他们也没脸要。」郁林低声说了句:「你先坐下。」
严维无法置信似的喊出来:「你就不生气?等一道菜等四十分钟,我要八两的,他们说八两的没了,我说,行,一斤二两的也行,他们说一斤二两的也没了!这不玩人嘛!我们最开始就问过他有没有螃蟹的!」郁林似乎从来没因为吃饭的事qíng在餐馆里和人吵过,无论如何也同仇敌忾不起来,倒是说了句:「换道菜就是了。」领班的似乎见了救星,连忙走到郁林旁边,听他又点了道别的菜式,转身嘱咐厨房去做了。就一会,菜就上了,严维这时依然瞪著眼睛站在桌旁。
郁林夹了一筷子菜,看看严维,低声说了句:「坐啊。」严维看著他,「你什麽意思?」
郁林把筷子放下,顿了顿,「什麽什麽意思?」他想了一会,口气又缓了下来,「就是件小事,大吵大闹的没意思。」严维笑了起来:「你嫌我闹腾,你嫌我丢人。」他喘了口气,「是,你脾气好,你有修养,你不屑於和他们吵。明明就是他们不对,你他妈的帮我说句话也不肯。我丢了你的脸了?」严维看著郁林。
郁林的唇微微抿著,手拿起筷子,又往嘴里送了几口。
严维盯著他,笑起来:「就你有出息。我就是个流氓,哪配的上你呢。我他妈的……还不是,还不是以为你喜欢吃……」他顿了顿,竟然坐下来,埋头大吃了起来,再不说一句话。
郁林早已没了胃口。
两个人一顿饭吃的几乎大打出手,买完单,更是离得远远的。到旅馆的时候,郁林上了楼梯,到拐弯的时候,停下来看严维,看见严维在柜台买了箱啤酒,就坐在旅馆入口的凳子上,拉开一罐,喝一罐,郁林下去拽住他。「别喝了。」他把那箱啤酒夹在胳膊下,严维一罐见底,再去拿的时候,没了著落,看了好久,才发现郁林抱著他的宝贝,恶声恶气的说了句:「你给我放下。」「上去喝。」
郁林抱著那箱啤酒,往楼上走了几步,看严维真摇摇晃晃的跟了过来。关了门,坐在一边,看著严维伸手拉啤酒的拉环,勾了几次,还是拉不开。
郁林沉默著,再搭话时,声音有些嘶哑:「维维,就这样吧。真过满两天,还不更加吵起来。」严维啪的一声,终於把拉环拉开了。
啤酒溅了点出来,满手都是,他不知道往哪里擦,就这样伸著。他这样在chuáng沿坐著,过了会,慢慢往後躺,手腕稳著,让酒不至於哗哗的洒下来,直到头陷在chuáng褥堆里,才拿著那罐啤酒,小心的凑到嘴边,喝一口,倒有三口湿了头发。
郁林无意猜他有几分醉,只是静静候著。
等那一罐喝光了,严维闭著眼睛,一动不动。
郁林看著他,等了很久,以为他真睡熟了,才走过去把啤酒罐扔到chuáng下,替他简单的擦了擦水迹,盖了被。严维突然说道:「我真不明白,过去为什麽会觉得,你只是嘴硬,没真变心。」郁林的手顿了顿,然後才继续帮他把被子往上拉好。严维闭著眼睛,「那时候,刚醒过来,浑身都疼,你就来吓我,事qíng一件接一件,人都懵了。可是一看到你,我心就定了,我觉得你还想著我呢,你看我的眼神,还跟过去一样。」严维听见郁林开始抖开自己被子,挺用力的,在努力证明他有多泰然自若。严维笑了出来:「我真以为你只是嘴上不肯认,心里想我想的快死了。每次一晚回来,你就坐沙发上等著……「我真以为你他妈的还爱我。」严维突然用力捶了一下chuáng,声嘶力竭的哭了起来:「我发的是什麽疯!」郁林背对著他,听见哭声,才慢慢转过头。严维把被子又往上拉了拉,蒙著脸,嚎啕哭著。郁林就听到闷著的哭声。
旅馆隔音不好,楼下摩托车的喇叭声,隔壁嫌吵,咚咚的敲著墙壁。这方寸大的地方,各种各样的杂音。
郁林笔直的站在那里,觉得什麽都很模糊,他就听得见严维的哭声。像用手轻碰含羞糙的时候,周围再吵,也只听得见缓缓合拢叶片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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