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对背的拥抱_眉如黛【完结+番外】(14)

阅读记录

  一路上除了我们,车子里始终鸦雀无声,山路颠簸,车灯上挂的吊牌有节奏地拍着挡风玻璃,我扶着椅背摇摇晃晃地从他们坐的那几排走回后排。

  车灯照着满是杂糙和碎石子的山路,我瘫坐在椅子上,把那五个字翻来覆去地咀嚼,一种害怕过后是更大的害怕。

  系里原来只有那几个女的知道我见死不救,下了车睡了一觉醒来,已经一传十十传百。每个人看到我都是一脸嗤之以鼻的蠢样,要嘛皱得像哈巴狗,要不翻着白眼,只差没噎死。

  谁瞪我,我就瞪回去,骂我,我就骂回去,就这样死撑着脸面,在cao场转了一圈,连去哪都不知道。孤零零地绕到单车棚,看到戴端阳那辆破单车还锁在铁杆上,忍不住走过去,一屁股坐到后车座上。

  没坐多久,一滴水珠子沿着车棚的铁皮滚下来,一下子砸在我脑门,我用手一抹,用舌头舔了舔,冰凉的。

  我怕水的毛病受了刺激,看起来已经好了。可拆东墙补西墙,篓子越捅越多,病越治越麻烦,我打死也想不起来那天晚上到底gān了什么。

  我回到宿舍,发现被子上被人泼了泡面,正散发着一股馊味。

  我气得发抖,指着他们问:「谁gān的!有种的站出来!」吼的声音越大,他们越是忙自己的事。

  我把chuáng单两下扯了,扔到门口,又拿了条gān毛巾把chuáng板擦了擦,爬到chuáng上乓地一声躺平了。

  室友们突然开起了茶话会,扯着嗓门,chuī拉弹唱,生怕我睡得舒坦。我一声不吭,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围慢慢静了。我迷迷糊糊地合了会眼睛,噩梦就来拜访我,我梦见戴端阳呛了水,一次一次地叫我的名字。

  梦做到这里就被吓醒了。外面天还没暗,我跳下chuáng,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学校里疯跑,气喘吁吁地停下来,人已经到了街上。

  我蹲在街边,想起我爸被绑在隔离室椅子上的样子,仿佛看到了我的这一天,他发疯时做的事,醒来后也是像我这样不记得了。

  我忘了那天晚上究竟做过些什么。我咬着手臂不停地默念:哭了的是孬种,鼻涕和眼泪还是挂了一脸。

  我这二十年,连清醒的时候也疯疯癫癫,不知道搞砸了多少事,疯了和没疯又有多大区别?

  就这样在路边闷头哭了好一阵,想起只剩下九年,不知从哪来的力气,腾地站起来,拿袖口在脸上擦了几把,去店里买了个水果篮,风风火火地跑到戴端阳住的那家医院,在前台问到了房间号,一路闯上楼。

  可刚在探视窗上看了一眼,忽然又不敢进去了。

  那间病房摆满了水果篮,那小子就坐在病chuáng上,系里的同学在chuáng前围了一圈,一人手里一把扑克,打得正高兴。

  我提着水果篮,灰溜溜地下了楼。

  等到戴端阳出院的那天,我那张jiāo换学生协议书也盖好章了。

  我把铺盖一卷,几件衣服一折,塞进箱子里,一手拎箱子,一手提桶子,就这么搬出了宿舍。

  站在一楼,又忍不住仰头多看了一眼,头顶层层楼梯迂回曲折,扶手和扶手的fèng隙之间,依稀窥见上一层楼的台阶。

  我在楼梯口等了端阳一会,他迟迟不来。我就去了大楼另一边,掏出纸和笔,把我租的那间屋的地址写在信纸上,末尾又端端正正地留下落款,用舌头舔了舔信封的封口,黏好,投进宿舍信箱里,这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等我搬行李出了一身汗,坐下来打量新家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屋子里除了一张折好的铁架chuáng,什么家俱也没有。我撑开chuáng,罩上chuáng单,把地上的灰尘扫一扫,搓着手走了半天,想不到别的事可做,就趴在窗台上往楼下看。

  窗户dòng开着,风刮得脸生疼,窗外万家灯火,车灯的光像流星拖着彗尾一样嗖嗖地从马路上窜过。

  我想到什么,从旅行箱里把端阳送的那张贺卡拿出来,穿了个dòng,用绳子挂在铁窗框上。风一chuī,这轻飘飘的玩意就不停地转圈,我要用点力气才能看清卡片上那一行蝌蚪符号。

  眼前一时都是戴端阳。他穿着一件被风鼓满了的薄衬衣、骑着单车火急火燎的样子,他歪头贼笑的样子,他chuī胡子瞪眼睛的样子,脸上盖着一本书打瞌睡的样子,拿筷子敲空碗的样子。

  我一边想,一边把脑袋又往窗户外面伸了伸。

  这里离学校不过几步远,他肯定会来,不是这一刻就是下一刻,不是今天就是明天,我连他屁股上长了几颗痘痘都知道,我有一肚子的话要说,他凭什么不来?

  就这么信心满满地枯等了几天,等了个空。

  一周后,我用冷水狠狠搓了把脸,揣上课本,去上系里的课。我到得晚,课已经上了大半堂,小心翼翼地挪进最后一排,发现戴端阳就趴在他常坐的位置上,正当中那一列,正当中那一排,懒洋洋地用下巴尖顶着桌子听课。

  我攥紧了拳头,只想凑过去,可他身边都坐满了人,几个脑袋还时不时凑到一块,说几句就笑一阵。

  我脑袋里乱成了一团浆糊,越是看,喉咙里越是疼,只想用手去挠一挠,挠出血了才痛快。我抓耳挠腮地看了他好一会,忽然发现他还是gāngān净净的,那张侧脸鼻梁笔挺,白得几乎从皮肤底下发出光来,真是jīngjīng神神,完好无缺。

  我失魂落魄地看了又看,他也不知怎么了,毫无预兆地往后扫了一眼,突然又飞快地扭回去,目不转睛地看起了黑板。我不知道他看到我没有,呆坐到下课,趁着他清书的时候,抢先出了门。

  我在学校里无头苍蝇似的乱转,实在跑不动了,才迷迷糊糊沿着林荫道走了一段。

  太阳落山的时候,我坐在他单车的后车座上,终于远远地等到了他的影子。他一走过来,我就突然从单车棚里蹦出来,趾高气扬地喊他的名字:「戴端阳!」他难得一个人落单,被我吓得猛一抬头。

  我也怕,越是害怕,脑袋越是一片空白:「我搬出去了……」你来看看吗?

  我想这么问,手却抖得厉害,还剩半句话要说,舌头怎么也不撸不直。就这样结结巴巴地耽搁了一会,端阳已经挪开了视线,掉头要走。

  我连忙跑了两步,堵在他前面,伸长了手拦着,嘴里的话像糖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地蹦出去:「你躲什么,怕别人知道你就会那点狗爬式?救人救得差点连命都赔进去,还跟我神气什么! 」去我家看看吧。

  我生怕他走了,想去抓他的手腕,被他毫不客气地挡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慢慢地转向了我。

  我愤愤不平地又去扯他的前襟,他这次没有挡。

  「戴端阳!」

  他的胸膛是温热的,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ròu贴着ròu。

  我筋疲力尽,只知道拽紧了那一小块布料,想了半天,才想到一句让他消气的话:「别这么小心眼,你又不是真死了。」我正想讪讪地笑几声,突然被他猛推了一把。

  我都懵了,站稳后半天才反应过来。眼前忽然炸开了一片血雾,我使劲摇了两下头,又摇了两下。

  戴端阳明明已经走出老远了,突然又掉头回来,惊异不定地看着我:「钱宁!」我想抓住他,手却扑了个空。

  脚下的水泥地突然变软了,怎么也站不住,我睁着眼睛,往后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第八章

  醒来的时候,戴端阳正在给我掐人中。我想了半天,才问他:「现在什么时候了?」他看了下表:「没多久。」

  我平躺了一会,等眼睛不花了,就自己爬了起来。这才发现装在口袋里的房门钥匙和记着地址的纸条不翼而飞,周围不是马路,而是自己那间bī仄的小房。

  戴端阳屏着呼吸在一旁看我,小声问:「钱宁,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脑袋还是有点迷糊,自己揉了揉。

  戴端阳也把手放在我脑袋上,小心翼翼地揉了一会。

  等我明白过来的时候,一下子连大气都不敢喘了,讪讪地躲了过去,走到墙角,拿开水壶给他倒了杯水:「喝水吗?」端阳低低地回了句:「不渴。」

  我背对着他,想了半天,拿起装满水的杯子,自己喝了个jīng光。

  端阳又问了一次:「钱宁,你是不是不舒服?」我抹了抹嘴,话到嘴边,却吐不出来,握紧了杯子,好不容易憋出一句:「从哪看出来的?」他也不说话,gān等了一会,才听见了他放轻了声音:「你没上次那么沉了。」我失魂落魄地坐到板凳上,端阳试探着叫我:「钱宁?」我张了几次口,终于费力地挤出一句真话:「我没福气,戴、戴端阳,你跟不了我多久了。」戴端阳脸色忽然白了,过了一会,又变成一副毫不掩饰的怒容:「什么意思?」我心里烦得厉害,声音也大了些:「什么意思!咱们没几年了!时间一到,管你什么qíng分,你还不明白?就这么点日子,十个指头都数得过来,你还跟我摆脸色,跟我闹,闹个屁!」戴端阳脸色铁青,乌黑的眼珠子里几乎能窜出火来,声音却越发柔声细语的:「什么时间一到?」我正在气头上,连珠pào似的冲他吼:「上回的事是我不够意思!你要有气,拿刀子捅我几刀,我不说二话!别一个一个暗地里使绊子,yīn阳怪气的损我!」我这边在骂,那边也在不温不火的使软刀子:「钱宁,我真想看看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一边是啪啪啪啪的炒豌豆,一边是温水煮青蛙,一边是蜡银枪,一边是棉中针,只顾着撒自己的气,忘了对面心里疼不疼。

52书库推荐浏览: 眉如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