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刘思柏心里有打算,上一次陈小威又来欺负他,被刘思鹏打跑了,就冲这一点,他也要对他好一点的,大不了下一次不骗他的弹珠也不嫌他字写得丑就是。
第9章 难尽人意的生活
尽管凌云端这半生中大半时间都是独自一人,但他却实实在在是一个厌恶孤独的人。
没有人能想象他是如何地渴望拥有一个家。他曾听人说家人和房子构成了家,他没有家人,于是妄想用房子来弥补这一空缺,他近乎狂热地买房子,把它们想象成一个又一个家人暂时离开的家。他在每个房子里都不长住,总是迫切地前往下一处。他将这当成一个游戏,一个在房子里寻找家人的游戏。他想象中他的家人在跟他捉迷藏,地点是他所有的房子,他潜意识里相信有那么一天,他会在其中一栋房子里找到他们,然后结束这个无望的长达半生的游戏。
然而不论他如何渴求家庭,对于那个抛弃了他三十多年如今想才起他的凌家,他却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期待和渴望。
凌家人于他,是个比陌生人还要冷漠的存在,他说不清是怨还是恨,总之是不愿意与他们有所纠葛。似乎看见他们,就会清楚地看见自己这么多年来是如何悲哀地被抛弃,那种难堪和卑微,仅仅是想起,就让他浑身发抖。
但这只是他一厢qíng愿,他希望躲得远远的,世事却总不尽人意。打他从平江镇回来,他母亲的电话来得比以往更加频繁,她似乎认为自己找到了这个倔qiáng的儿子内心的突破口,每次电话里总是不断地谈起他外婆,企图以此打动他。她总是将为数不多的记忆来来回回地讲述,有几次几乎就让她成功了,几乎。
凌云端皱着眉,将电话从右边换到左边,另一只手飞快地在文件上签下名字,电话里荣顺敏正在第三次讲述她苦难的少年时期。
“……那几年闹饥荒,到处都是吃不饱的灾民,你外公想尽办法弄了一点粮食回来,却在大街上就被抢了,还被人打了一顿,回来时候满头血,我跟你舅舅看了怕呀,又饿又怕,只能哭。全家就你外婆一个还是冷静的,她什么话也没说,拿上杆子爬上院子里的大槐树,将槐花打下来让我们收好,要知道你外婆裹着小脚,别人家女人是走路都得摇三摇,你外婆却gān练利索,都是为了养活这一家人给磨出来的呀……后来我嫁给你爸,生活才要转好,又出了十年动乱,要是没有你外婆帮着照顾你们三兄妹,咱们一家人只怕要破散,如今终于一切都好,她却……唉,云端啊,有空回来看看吧,你爸如今身体也不大利索,明年或许就该退了,他老跟我念叨,三个儿女,就你不在眼前,孤零零在外头,回家连口热饭都吃不上,我们做父母的心疼啊……之前跟你说的你李叔叔的女儿,前年才从国外回来,长得漂亮又有学识,如今在军区总医院当医生,比你小几岁,我看了,是个好姑娘,有空的话你就见一见吧,过了年就该三十四了,总一个人也不是办法,你要是实在不喜欢这个,妈再给你介绍其他的,总有合适的,你挑个时间——”
“妈,我马上有个会,下次再说吧。”他没等那边反应,率先挂了电话。那一声妈已经是他的极限,简简单单一个字,他三十几年前就学会了,可一直到如今才有机会说出口,那感觉并不美好,就像是有过敏反应,每喊一次,他就难受一次,总不能习惯。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悄然飘下几朵雪花,慢慢地,越下越多。
因为地处南方,极少见雪,偶然飘下一点雪花,在都市白领们看来,那是天公作美,为清冷的寒冬添上一抹风采,跟北方视雪如猛shòu的qíng况截然不同。
凌云端站在窗边,怔怔的望着yīn沉沉的云层撒豆子一般,源源不断撒下这许多没有生命的花朵。
时间将近五点,他可以看见脚下大厦一楼陆陆续续走出一串串下班的人群,无一例外的,人们抬头望向天空,然后低头匆匆赶上公jiāo车,他们急着回家,家里有等待的人,有热乎乎的饭菜。
凌云端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右转右拐,双眼似是无意识搜寻道路两边的商店,直到“小馄饨”三个字进入他眼中。
那是一家中式快餐店,卖的都是一些制作方便快捷的面食。
凌云端停下车,花了一秒钟问自己真的要吃馄饨吗?
下一秒,他推开车门进店。
现在是饭点,店里人很多,这是个平价餐馆,来的都是工薪阶层,像他这样开着车的还真是少见。
不大的店靠墙隔出许多窗口,食物就在窗口里做好端出来,油烟弥漫在店里,桌椅也因此变得油腻腻的。
凌云端站在门边一阵犹豫,正准备回身走人,靠门的柜台里一个服务员眼尖喊住他:“先生要吃什么?到这边买餐票。”
他迟疑一下,最后还是上前,“一份馄饨。”
“馄饨五块钱,这是餐票您拿好,到那边窗口使用。”
小票递进窗口,里边很快就送出一份馄饨。
凌云端喝了一口汤,眉头微微皱起,又夹起一只馄饨咬了一口咀嚼半天,剩下的那一口馄饨迟迟不能入嘴。
汤不够鲜浓,陷不够嚼劲,紫菜有一股霉味,辣椒加太多……
他放下勺子,苦笑。
他之前竟会认为天下的馄饨都是一个味,多么可笑。
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不同的人,做出来的东西又怎么能是一样的?这就好比他母亲荣顺敏如今千方百计说服他回家一样,如果是在当初,他铁定高高兴兴就回去了,可如今时间不对地点不对,连人都不是当初的孩子,这结果怎么能一样呢。
刘彦有一个计划,已经实施好多年了,没人知道。
自从刘思柏上学时起,刘彦就跑县城银行里开了两个户头,两个都挂他的名字。
每年到年底,他将这一年来出摊赚的钱仔细算一遍,留下一部分家用,剩下的分成两份,存入两个户头。
这两个户头里的钱各有用处,分别对应刘彦心里两个愿望。
刘彦的愿望其实也挺简单,一个是供完刘思柏上大学,另一个就是在镇上开个小馄饨馆。
如今刘思柏上四年级,两个户头的钱也存了四年了,虽然数目不算多,但每次刘彦偷偷将存折拿出来看时,还是止不住心里一阵欢乐,好像他儿子已经大学毕业了,而他也不再每天骑着车来回跑,只要安安稳稳在店里坐着等顾客上门就行。
当然,现实里那两个愿望实现的日子还远得很,但这阻止不了刘彦的憧憬。
刘思柏今天去学校拿成绩单,刘彦早上特地去菜场买了一条鱼,准备犒劳犒劳他家那位骄傲的第一名。
只是他鱼做完了,饭蒸熟了,菜也弄好了,却左等右等等不来儿子。
刘彦暗里寻思,不会是小子没考到第一名不敢回来了吧?不应该啊,虽然刘思柏每次没考第一总要偷偷掉眼泪,但不敢回来的事倒是从来没做过。
难道连第二名也没考上?刘彦吸一口气,这打击太大,小子不会受不住吧?!
越想越有可能,不行,他坐不住了,急匆匆出门要去找儿子。
一出家门,就被他爹刘传理喊住,“哎、哎!老二!这都快饭点了你要去哪?”
刘彦脚下不停往外跑,“小柏还没回来,我去找找。”
“怎么回事?哎!老二?老二?!……这孩子,心急火燎的也不说清楚,让人gān着急!……小鹏,你来得正好,你叔叔方才急忙忙出去了,说是小柏到现在还没回来,你快去看看,到底怎么了。”
“哦、好!”刘思鹏扔下木头,双手脏兮兮往衣服上一抹,也一溜烟跑出门。
刘彦一路跑一路找,越找心越急,都已经出村子了,还没见到人影。到底给躲哪去了!这臭小子,给他找到了就算没考好再委屈也要先打一顿再说,哪有这样让大人cao心的,一定要打一顿!
刘彦心里恶狠狠地想着,却止不住双手发抖。
他跑上通往镇上的碎石路,准备去学校问问,兴许是被老师留下来了,或者是跟同学一块玩忘了时间,孩子嘛,总有不懂事的时候。他试图说服自己。
途径一处稻糙垛,糙堆里传来微弱的声响,刘彦几乎以为是幻觉。
“爸爸……”
这一次,他听清了,就是刘思柏的声音,那孩子正双手抱脚窝在糙堆下,喊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眼睛叶红通通的。
刘彦似乎能听到高高提起的心“咚”地一声落地的声音,不管原先准备如何惩罚这个孩子,他现在只是想着,没事就好、平安就好。
然而他的心才放下,下一刻又提得更高了。
刘思柏脸上、露出来的手掌大片擦伤,白皙的皮ròu翻卷,血丝渗透,看起来极为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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