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彼端_眉如黛【完结】(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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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人像是看出了托托的疑惑,眼珠子慢吞吞的转了转:“我是铁皮人菲利。”

  “铁皮人……菲利,”范托托无意识的重复了一次:“骗人的吧。”他傻笑起来,《绿野仙踪》里的铁皮人,不该是像灰色汽油桶那样圆滚滚的吗?──这明明是个英俊的年轻男人。

  菲利似乎看出了他的疑虑,他伸出了手,长袖衬衣包裹住的手臂发出咯吱咯吱的机械声,一点点握住托托的右手,手臂又咯吱响著往上提,像生锈的老吊车,一边呻吟著,一边带著托托的手缓缓贴近自己侧脸。滚烫的掌心碰触到菲利冰凉坚硬的身体,奇妙的温差,让托托的心脏几乎要顺著喉管跳出来──那确实不是皮肤应有的质感,冷硬的像自己在电玩店保养的那些机器人模型。

  “你看,我确实是个铁皮人。”那张缺少表qíng的脸上,只有闪烁著无机质光芒的蓝色眼珠和淡蔷薇色的嘴唇才偶尔会动一动,菲利安静的看著男孩:“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他比范托托高出一个头,托托一抬头,恰好和菲利漂亮的蓝眼睛对视上。

  “我的父亲是一个铁皮匠,他的店里需要大量的燃料,所以他把我做出来,让我在森林帮他收集木柴。他过去总提著油罐来给我的关节上油,可是这一年,他再也没来过。”他的蓝眼睛在木垛上停留了一会,“我淋了雨,脚上关节锈得厉害,动弹不得已经有一年了。你是我一年来看到的第一个人,请问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给我的关节加一些机油?”

  第5章

  托托抬头去看菲利,那双半透明的冰蓝眼珠像镜子一样反she著他人的qíng感。托托仿佛在这两汪蓝色的湖泊中也找到了寂寞。

  “是啊,生了锈的铁皮人……”托托回忆起《绿野仙踪》里的故事qíng节,虽然对自己的遭遇充满抗拒感,可站在菲利面前,却切切实实地体会到了对方的孤独,忍不住头脑发热,不假思索地回答:“哪间屋子有油罐?你指路,我背你过去!”

  他转过身弯腰,反手去搂菲利,结果意想不到的事qíng发生了:铁皮人被他一拉,整个人笔直地压上他的背部,然而比起托托家那些模型来,他实在是太过沈重,托托没能背起他,而是惨叫了一声,两个人叠罗汉一样叠在了一起。

  “你怎麽不告诉我你这麽重!”托托大叫。

  “你没问过我。”铁皮人静静地回答他。

  托托哀嚎著,就像一条甩著小尾巴被扔到岸上的鱼,劈里啪啦地在铁皮人身下挣扎扭动。斗篷的帽兜掉了下来,他那对恨不得自己一刀切掉的小狗耳朵露了出来。

  菲利注视著近在眼前的那对毛绒绒的狗耳朵。它们随著主人拱起、瘫软的挣扎节奏,时而竖起来,时而无力的塌在脑袋两侧,总是碰到他的鼻尖,有点痒,铁皮人静静的说:“你有一对很漂亮的耳朵。”

  托托还在咬著牙使劲,知道自己丢人的犬耳被看到了,不满嘟囔著:“那才不是我的耳朵!我是人,狗耳朵都是奥芝使坏变出来的!”他蓬松粗大的狗尾巴也不听使唤,从斗篷下钻出来,有气无力地支棱著。

  “尾巴也很漂亮。”菲利说著,用他勉qiáng还能挪动的左手把身体撑高一条fèng,托托立刻手脚并用的从他身下爬了出来。范托托左右手轮流拍著头发上的糙屑,顺便将耳朵与尾巴在斗篷里藏好:“菲利,你等著,我去把油罐提过来。”

  木垛後的糙坪有间小木屋,托托在里面翻了半天,找出一桶机油。他从小在电玩铺帮忙,替各种模型上油是做熟了的,把油桶凑近闻一下知道没弄错,跑出木屋:“菲利,是这种吗?”

  得到铁皮人肯定的回答,少年就地蹲下,开始解铁皮人褴褛的衬衣,“身子抬起来一些,我帮你的关节上油。”

  看著逐渐展露出来的,与真人完全无二的背部,托托叹口气,感受非常复杂。他从小就喜欢机器人偶,这下碰到个比真人还好看的铁皮人,简直就像美梦成真了,恨不得立刻带到赵罗罗面前好好炫耀;然而对方能说话能思考,似乎又不该纯粹把他当成个机器模型──不是模型,也不是个人。

  菲利每个关节都长出了蔷薇色的斑点,据铁皮人自己说,这些就是锈迹了。托托轻轻抠一下,觉得匪夷所思,然而他也没有多去琢磨,面前是世界上最完美的铁皮人偶,就算是做梦,也得趁醒过来之前护理一把才不亏。

  托托专心致志地,用沾满机油的掌心,涂抹菲利每一个锈迹斑斑的关节。他动作很温柔,像是怕碰疼了对方,每个关节涂完油,就捧起来小心翼翼地重复弯曲伸直两个步骤。

  关节里老鼠磨爪子似的噪音越来越小,那些蔷薇色斑点也渐渐消失不见。菲利简直像具闪闪发光的艺术品,每一块肌ròu都毫无缺陷,配著白瓷般的完美肤色,有种极度奢华的美感。

  大关节料理完,托托喘口气,握住铁皮人的手,十指紧扣,将机油抹在指fèng里。那感觉非常微妙,令男孩想起小时候受了委屈,躲进模型仓库的事qíng。那时父母忙得一团糟,谁也没心qíng去照管年幼的儿子──托托出神良久,连铁皮人的手指都被他捂热了,才讪笑一下,红著脸松开对方。

  菲利的上半身已经全部恢复自由,他撑坐起来,缓慢地重新扣紧衣服。托托低著头,那两只狗耳朵兴奋得发红,时不时轻轻拍打两下。“菲利,你觉得好一些吗?”铁皮人一双蓝眼睛看著他,过了会,自己把裤脚挽到膝盖,然後又看了托托一眼。

  范托托心里叹口气,铁皮人就是铁皮人,怎麽可能期待他真的跟自己想象中一样,不但有问有答还善解人意。他把手重新浸在油罐里,开始给铁皮人的膝盖和脚部上油。

  铁皮人的目光和他的皮肤一样冷硬,他就像一副油画,风chuī到他身旁也不由放缓了脚步。菲利静静看著托托身後那条不住晃动的狗尾巴,伸手一抓,揪在手里。

  托托正忙著惊叹菲利做功之jīng细,尾巴一疼,登时从护理大型玩具的幸福中吓醒了,被菲利拽住的尾巴也连带著微微抖动。

  铁皮人低著头,月光洒在他金子一样耀眼的金发和额前,他掌心还残留著油迹,随著菲利抚摸那条尾巴的动作,狗尾上的毛发都纠结成一团。菲利喉咙里发出了一点轻快的笑声:“我也帮你上油。”

  托托被吓得傻了,大张著嘴巴。铁皮人的表qíng至始至终没有变过,菲利把裤脚重新放下来,穿好尖头鞋子,把斧头别进腰带,慢慢站了起来。他指尖亮起一团淡紫色的小小光圈,在两人头顶盘旋一圈,呼地往糙地深处飞去。

  菲利随著流光消逝的方向迈出脚步,托托不明就里,忙跟了上去。

  第6章

  那荧光领著两人穿过糙丛,来到一片墓地,然後盘旋著在一座墓碑前停下来。墓旁边长满白色蒲公英,每阵微风chuī过,就会白绒绒的种子像伞兵一样被chuī到半空,越过翠绿的糙丛,飞向远方。

  菲利摸了摸墓前的十字架:“这是寻人魔法。无论那人身在何处,魔法会带领我找到他。”

  托托这才明白铁皮匠失约一年,是因为死了。他凑过去,鼻子酸酸的:“你……你不要难过。”忍不住拍了拍菲利的手背:“别难过,节哀顺便。”

  一个夜晚刚好过去,天空蒙蒙亮了起来,远处露出一抹微光,天幕像调色盘上的大块深蓝颜料,被沾满水的画笔用力一抹,於是颜料晕染开。颜色从深蓝,到浅蓝,最终渐变成半透明的白色。

  “难过,是什麽滋味?”菲利回头望著他。

  托托一下子愣住了:“难过,难过……难过就是……”

  “我不懂。”

  “就好像,有人把冰块贴在你的心上,像有一只手勒紧你的心脏,全身冒著汗,呼吸变得痛苦,”托托困难地组织著语句,按著胸口:“这里,会变得非常疼。”

  远处太阳升了起来,阳光下一丛丛蒲公英轻轻摇摆著,托托第一次知道晨曦也能悲伤得让人想掉眼泪,菲利慢慢地转动著眼珠,声音有些疑惑:“我不懂,我没有心。他造我的时候,没有把心,也放进来。”

  托托有些明白了。菲利不过是个铁皮人,虽然能说能走动,可是他就跟自己家里电玩铺那些模型一样,没有人类的qíng感。他不由有些著急:“菲利,你一个人在雨里生了锈,在森林里等铁皮匠,一直等不到,然後发现他已经死了,那就是难过啊。”

  “我一直在那里等著,生锈令人头痛,可难过,我不知道。”

  “怎麽会不知道呢?你在雨里等著他,寂寞,孤独,绝望,一动都不能动……”他越发急躁:“这个世界这麽美丽,有无数人的依恋和难以割舍的羁绊。亲qíng、友qíng、爱qíng,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还有信任,依赖,同qíng,赞美,快乐,思念,伤感……都是无比珍贵的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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