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今天他显然没法专心看,我一边做饭一边留心外头的动静,净是千语在聒噪。秦路偶尔会低声回答几个字。
等我做好饭出来,《改变1995》已经放到了一半了,秦路和千语却跑到楼上去了。
“你们在找什么?”
千语没法回答我,她整个人都钻进储物间里头了。秦路在一旁看着,表qíng僵硬。
“千语,赶快出来,小路不喜欢别人摆弄他的东西的。”
“什么嘛,是他让我进来的!”千语从储物间出来,捧着一个扁圆的糖罐子。“喏,是这个?”
秦路点头,接过来,打开。不少零碎东西以别人看不懂的规律排放着。他拨开一层雨花石,拿出一枚戒指。
“嗨,认得吗?”千语冲我说。
怎么会不认得,我带着他一起挑的款式,和我指间那只相配的。
“你啊……真是的,竟然让他把结婚戒指跟石头一起藏在储物间里!”
苦笑。我只不过告诉他不要弄丢了,并没有说要藏得那么隐蔽。也没想到他会把戒指归类到雨花石里边。
他捏着戒指看着我呢,犹豫一下,我替他把戒指戴上。
“好了,小路洗手吃饭吧。”
他没有回应我,默默把罐子里的东西归位。我拽着千语下楼。等他把罐子藏好了,自然会下来吃饭。
“你跟他说了什么?怎么突然会要找戒指的?”
“没什么啊,解释了一下戒指是什么罢了。”
哎,不知道千语跟他说了什么?明明非常讨厌身上戴着“异物”。算了,晚上再劝他取下来吧。
三、朋友
如果“损友”一词由我来定义的话,我一定选千语当作代言人。
真不知道她跟秦路说了什么,戒指带上之后,任我怎么哄他,他死活不肯取下来。我只好退一步,教他洗浴之前把戒指拿下来,洗好了再戴上。
不料麻烦接踵而至。先是前天,他从浴室出来的时间比平时要早十分钟左右,出来就直接跑到储物间去了。我到他的浴室看了看,没有什么不妥。脱下来的戒指放在洗手盆边的凹槽里,泡了一汪肥皂水。我顺手把戒指带出来,放在他chuáng头柜上。他洗了澡通常会在哪儿chuīgān头发。
看着他顶着水淋淋的头发从储物间出来,手里握着什么,我也没在意,点头笑笑就下楼了。
在楼下看了一会儿书,看看,已经7点42分了,他还没下来。我心脏突然抽紧,莫明恐慌,三步两步冲到他房间。
房间的地毯已经浸湿大半。
浴室的玻璃门锁上了,里头一阵水响。他趴在地上浸在一池水里,不知在找什么。我马上知道自己做错事了,使劲拍了两下门,他听不见――或者听见了不理会。
等我取了钥匙把门打开,水已经漫出房间了。
“小路!小路!”我抓住他的肩膀,要他抬头看我。几乎用尽全部力气,他才摇晃了一下,低沉的嘀咕了一句。
“小路,戒指在小林这儿,没有丢!”
听不见,他根本不理我。我取来戒指,跪在他身前,捏着戒指探到他面前。过了几秒,他才接受了眼前所见,两只大手紧紧一扣,把戒指带着我的手指一起扣在里头。
“小路,戒指没有丢,在这儿呢,不要紧。”
他眼里凝起雾,好像受了好大委屈似的,整个人都在抖。嘴巴微微张合,却发不出声音。
“没事,戒指在,在呢。来,小林给你戴上。”
他还是在回避我的目光。我使劲想抽出手指,却抽不动。头顶上的水龙头还在哗哗出水,瀑布一样的温水沿着盆边往下流,淋得我一身湿透了,他还不肯松手。
“小路!”
这回我的声音比较严厉。他马上松开手,却几乎是扑一样抱住我,头靠在我肩上,两只手紧紧扣住自己的耳朵。
在水里不知跪了多久,我用尽最温柔的声音哄他放开。还好在我的力气和耐力用完之前,他终于松动了一下。我扳过他的左手,使劲把戒指套到他的无名指上。
哄了他离开浴室换上gān的衣服,已经九点一刻。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他就听话提前上chuáng睡觉。
他累坏了,我也累坏了。捡起扔在浴室门口的刚拆封的剃须膏,实在笑不出来。看着一屋子水迹,我第一个念头是让段先行出钱给我定做一只备份戒指,从款式到钻石的成色都要一样的。
嗓子还是痒。不过好多了,至少能够说话了。
我每次感冒发烧扁桃体就会发炎,然后肿得没办法说话。天知道小时候爸妈gān嘛不给我把扁桃体切掉。
路况不是很好,还好向来出门偏早,今天也没有迟到。
如果今天因为做礼拜迟到他闹出什么qíng绪,我真的要番白眼了。
教堂规模不大,人也不多。牧师有些年纪了,大概在这个片区服务了一些年数了,很熟悉这个片区的教徒的qíng况。说话总是含着淡笑,给人感觉非常亲切。
上海信基督教的人按比例算不多,但跟国内其他城市相比,算是基督教比较受欢迎的地区。这些上海郊区的居民,也未必能够言语就引用圣经里神的教诲,甚至未必通晓基督教的教义和历史,不过他们的虔诚,比起某些牟利xingqiáng的宗教名胜的教徒,让人感觉更加纯洁一些。
所谓的神,只是一个寄托。
没办法,我是一个无神论者。对宗教的了解,都是从心理学的角度做的学习研究。
前天的“戒指事件”使他的qíng绪还不是非常稳定。我不敢离开他太远,就坐在教堂最后一排长椅上,迷迷糊糊听着牧师带领教友唱圣歌。说不上好听,但是挺催眠的,我几乎睡着了。迷迷糊糊的,猛然点了下头,又猛然醒过来。睁开眼,老牧师站在我眼前,含笑看着我。
“秦路呢?”我赶紧站起来。刚才做礼拜的教友已经三三两两散开了,秦路不在他刚才那个位置上。
“不要紧,小宋带他到后边园子里走走。”
哦。身子一下子软了。振作jīng神,我对牧师笑笑。
“照顾小路很辛苦吧?”
“还好。”我笑笑。虽然前天闹了一夜,但跟秦姨吃过的苦头相比,清理一层被水浸过的地毯算得上什么。
老牧师,不,这间教堂的工作人员,多少都是亲身见证过秦姨的伟大的。
“林小姐,有没有想过受洗?”他笑眯眯的。
我愣了一下,摇摇头。
他牵起我的手,抚着我的戒指说:“在我眼前,你把自己的幸福jiāo给小路了。我想他一定希望你能够和他一起追随圣明的主。”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背,钻石折she的光芒非常刺眼。抬头笑答:“谢谢了,嗯,如果我需要神的话,我更倾向于佛门。”
牧师点点头,毫不介意的说:“我当然希望有更多人了解我们的主、信仰我们的主,不过,如果佛的义理能够让林小姐得到慰藉,我也非常高兴。人总需要一些东西来信仰,来支持自己的善心。”
“嗯……老……先生……”该怎么说呢?“我跟他在一起并不是什么善举。”
“我知道。不过人心非常微妙不是?也许你自己已经在执着一些看法,而这些看法会让你失去爱人的能力和勇气,但是你还不知道,所以,如果能把心里的想法找一个对象倾诉,他能够看到你看不清楚的东西,再告诉你里头的真谛。”
我哑笑。他是知道我的职业的。平时总是含笑听人诉说,然后适当给予诱导和指引的人,是我。现在听着他这么说,我突然有点恍惚。人的角色总在转换。明明是“我”,一会儿成了“你”,或者是“他”,大部分人,坦然的接受了这种不会停息的转变,从一个角色迅速切换到另外一个。有的人,只不过在这儿卡住了,就成了孤独的锁在只有自己内心的“狭小”的世界。
孤独症,它的名字。我不喜欢叫它“自闭症”,那未必是自我封闭,只是他的世界的微妙,不是外边的人可以想象。也许那才是真实的、独一无二的“世界”。
只是,我们,为了各种原因,或者更多的是满足自己的渴望,而不是他的渴望,用bào力打破了那个世界的护壳,硬是把他柔软的身体拖到这个“正常的世界”来曝晒。
看看那钉在十字架上的神。我没办法信仰。如果硬要信仰什么,硬要为这种与生俱来的、还没法用“科学”解释透彻的孤独症找个解脱的理由,那么,大概是人的灵魂总是在轮回吧。佛说,因为你的前生,所以有你的后世。而这个世界如此拥挤,人的yù望如此之多,到那投胎的明镜前,也许,前生的某个灵魂自己跟自己有了分歧,裂成两瓣、甚至三瓣、无数瓣。他们分别去追求所要的后世。当中,也许有一些,遗漏了什么,或者根本是主动选择放弃什么。
不然,用基督教的义理解释,成了秦姨的理解:我做了错事,所以神降生一个没有灵魂的孩子来作为我一世的惩罚。
赎罪。私心有很多,如果都是罪,这个世界未免太痛苦。
“小林!”秦路抛下宋先生跑过来。非常兴奋。“宋哥哥给小路这个!”
成熟男子的气息一下子撞过来,把我裹得几乎窒息。他的嗓音沉稳而磁xing,他的心境未必如他的语言一般幼稚。但是我还是没法接受自己跨越某个界线。
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已经出界的时候,心头洋溢的,不是恬美或者悲哀,而是恐慌。
机械的应对了几句,我突然有在这儿昏迷过去,醒来就忘记一切的愿望。
老牧师含笑看着我们,任我们在本该宁静的教堂里重复着鹦鹉学舌般笨拙的对话。
到送我们离开的时候,他紧紧握了我的手一下。下定论似的说:“林小姐,他会是一个好丈夫,你也是一个好妻子。主见证了你们的互爱。”
我连笑的心机都没有了。抽回手,平板的纠正:“作他一世的朋友、尽朋友最大的能力来帮助他,这是我想要的。”
上了车,我把宋先生送的CD放进音响。是克来蔓得演奏的钢琴曲。
车行半程,秦路异常安静。我趁红灯扳过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睛说:“怎么了?”
“……朋友是东西?”
什么。我习惯xing主动填上他漏掉的词。
“不是东西,是人。”马力全开,我琢磨着用什么样的词汇解释这个名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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