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接下她的话,并不多言,走过去帮向晚放下书包,摸了摸她的头道:“今天晚饭要晚些,先去房间做功课,好不好?”
“好啊。”
向晚一点多疑都没有,立刻拿着课本进了房间,关上房门的时候望见屋外停着的车,是屋内这个阿姨的车,司机模样的人垂手守在车门前。黑色轿车,金色女神标志在傍晚的暮色下熠熠生辉,向晚看了会儿,她虽不懂车,也大概晓得这车定是奢侈品。
客厅内,向晚爸爸开门见山:“恕我直言,在今天以前,我和您完全不认识。我很好奇,您是怎么找上我的?”
“查的,”她微微勾起唇,眼里有欣赏和肯定:“您是斯坦福心理系录取的最年轻学生,如果那时你没有回国,说不定你现在就是美国心理学界最年轻的教授。要查你的资料,一点也不难。”
他没有说话。
这些陈年旧事,竟然被眼前这个人了解得如此透彻,有些资料不是说查就能查的,可见此人的背景有些实力。
她笑一笑,也不废话,单刀直入:“席先生,您有这样的实力,在这里只做一个乡村老师恐怕是屈才了。”
他立刻打断她的话,“过去的那些事我已经淡忘了,现在的我,很满足在这里的生活。”
“那么,您就准备为您的女儿仅仅创造这样的未来吗?”
他的脸色微变,“您这么说,什么意思?”
“仅仅孩子有天分是不够的,有些条件,如果父母给不起,就等于埋葬孩子的天分,甚至是未来,”她看着他,眼里有笃定:“席先生自己就是从小经历美国教育的人,应该比谁都清楚,哪里才有世界上最好的教育系统。我可以提供给您足够的薪水,使您完全有能力保证您女儿未来可以接受国外一流教育,她可以出去看看,这个世界的其他角落是什么样的。”
作为一个父亲,不得不说,她直击中了他的软肋。
就像她所说的,他自己就是亲历美国教育的受益者,切身体会教育水平的高低对一个孩子而言有多么重要,它可以使一个孩子未来的眼界气度及涵养都会因此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而现在,向晚跟着他,在这个教育水平落后的小村子里,他没有尽他所能给她更好的,她的未来是否会被他埋没,这是他不敢赌的。
这场谈话持续了很久。
最后,他问:“您需要我为您做什么?”
她勾一勾唇,毫不隐瞒,掏出一张照片给他看,照片上是一个少女,清秀的脸,还有,凶狠的眼神。
“这是我的女儿,席向晴。我不打算隐瞒您,单亲家庭,是我没有教好她,向晴她现在……是一个问题少女。现在,她在少管所。”
一刹那,他恍然大悟。
“你要我对她进行心理治疗?”
她毫不掩饰对他的信任,“席先生中学时就在美国做过心理跟踪实验,很成功,曾经心理治疗过的孩子现在都健康成长了,您的女儿在您的教育之下也没有受到一点单亲家庭的不良影响。所以我绝对信任你,想请你,挽救向晴。”
作者有话要说:喜迎国庆,把下一章也一起发了><~~~~~~~~~同学们国庆愉快!!!~~~~~
此间少年(3)
这场谈话是怎样结束的我们不得而知,但它最终的结果却无疑是尘埃落定的:向晚爸爸同意了。
站在他的角度,实在没理由不同意。席母开出的薪金,足够向晚接受比现在更好的教育,席母要他做的事,也不过分。不杀人不放火,她是以一个母亲的身份,求他救女儿。无论如何,这场jiāo易对双方都是有利无害的。凭心而论,席母赌得更大些,放着一堆专家不请,而相信他一个没有任何公认执照的平凡人。
席母很快履行她的承诺,向晚迅速转了学,上了本城数一数二的名校,并且,她安排她住了校,周末他可以接她回家。
“新学校好吗?”他问。
“嗯!”
向晚点头,虽然一开始很舍不得以前的老师和伙伴们,但名校的老师那个jīng英啊,学校环境那个美啊,同学们之间竞争的刺激啊,啧啧,真是让她大开眼界,无法用语言形容,向晚说出来语气里都伴着串串鲜花。
“这样……那就好。”
相对的,他也开始着手席向晴的心理治疗事项。
要对一个已经十七岁的问题少女进行心理治疗并不容易。尤其是当他拿到席向晴的资料后,他更确信了这一点。席向晴,这个人绝不像她的名字一样光明晴朗,嗜血、残忍、孤注一掷,完全可以这么说,她存在很严重的心理扭曲问题。
他毫不怀疑,席母先前已经找过了众多心理医生和专家,都失败了,她才会千方百计找其他人,就这样找到了他。
他微微一笑。
真是,命运难料啊。
席母的眼光无疑是成功的。
在这个男人的悉心gān预下,随着时间的流逝,席向晴的qíng况一天天地安稳下来,从以前乖张bào力的状态渐渐平静下来。
这场jiāo易就这样看似平稳地进行着,直到半年后。
他诚实以告,“我对席向晴的心理治疗必须暂停。”
席母不解,“为什么?”
“从一开始我就说过,我反对您要我每天监控在向晴身边,可是您坚决不同意。心理医生非常忌讳医患之间产生任何私人感qíng,而向晴,无疑已经有了这种倾向。”
她眉头紧皱,因为她也看出来了。
席向晴一天比一天听话,但她只听他的,对他的依赖与日俱增,不是爱qíng,是更qiáng烈的依赖感,席向晴把他看成她唯一的救赎,不允许任何人抢走他,包括席向晚在内。
“如果现在不停止,我不能保证未来她会发生什么事。我不会放弃治疗向晴,但像现在这样的密集监控绝对不行。”
席母沉思良久,点头同意。
然而,他要离开,有人不许。这个人就是席向晴。
三天之后,周五,傍晚是他接向晚回家过周末的时间,这一天爸爸却没有出现,并且以后,他都没有再出现。
失踪。
这是警方给席家和席向晚的唯一jiāo代。
“目前为止都没有发现席向晴小姐和席先生的踪迹,我们会尽量去找……”
除此之外,别无他话。
那一年,她十三岁,席向晚首次尝到手脚冰冷不知感觉的滋味。
爸爸从不提患者的事,他说过,心理医生非常忌讳病人和自己的生活产生私人jiāo集。他也只感慨过一次席家的事,说席向晴有一个没有温暖的家庭,唯一给她温暖的只有她的哥哥,可惜她的哥哥自身难保,从小被送去美国,一年之内见不到妹妹几次,有心无力。听闻,向晚明白,自此从不打探席向晴的事,她没有太多好奇心。
她见过席向晴,只一次,是席向晴到学校门口找的她。
漂亮的脸,过分凶狠的眼神,这是向晚对她的全部印象。席向晴是个不多言的人,开口,只有一句话:“我觉得,我和席老师更像是一家人,你不是。”
席向晚那时就豁然,这世上是有那么一些人,注定了要与争夺为伍,在一次次流离失所中觅得自身的出路。
并且,其实,根本不存在出路。
席向晴的出路,无非是那一场无可避免并且会因争夺而变得尤其缓慢的成长。
然而,成长是一种疾病。
一如时间是一种疾病。一如生命是一种疾病。
最后,席向晚淡淡地回应她的话:“但是很抱歉,他是我爸爸,你抢不走。”
一句话,就让席向晴立于败境。
此刻想起来,席向晚才知,这怎么可能是单纯的见面?
这分明是一次对峙,一次角力,一次抗衡。
完全以成年人的方式,是成人与成人之间的事qíng。
然而失踪两个字扑面而来时,向晚沿着墙壁滑了下去。
时间一天天过去,流言蜚语铺天盖地。有人说席老师绑架了席向晴,也也有人说两人日久生qíng私奔,也有目击者说,有一天傍晚看见有一个少女一个人在海边岩石上跳舞,一个男人试图拉她下来,结果被她一起拉着跳进了海里。也有人说,有打渔船救上了人,只是不知道去向……
茫茫大海,要找人,谈何容易。流言蜚语,真假难辨,谁对谁错,有谁说得清楚?
只有一件事是确定的。她只有爸爸一个亲人,一夜之间成为一个人,她甚至不知道爸爸是死是活,这个结果她受不了。
终于大病一场。
传说当年,紫式部写《源氏物语》,写到最后源氏公子去世的那一章,悲痛不能自己,眼泪掉下来,浸染墨迹,行不成文。最终那一章一片空白,只有标题,没有正文。
爸爸曾经教过她,如果悲伤时,就写在日记上,把悲伤写出来就好了。她趴在小台灯下,想用爸爸教过她的方法让自己少害怕一点。然而一个晚上,她一个字都写不出来,只有眼泪大颗大颗从眼眶里滚落。眼泪打在日记本上,纸页被液体浸透,迅速蜷缩起来。
是要到这个地步她才知,紫式部是对的。人到最痛时,是说不出话写不出字的。
高烧说来就来,来势汹汹。
她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只觉得昏沉中有人敲门,最后门被人qiáng行踢开,有人进来。他直直走向她,叫她名字,摸了摸她额头,下一秒就拦腰抱起她。她看不清他的脸,只闻到他身上gān净的青糙味,透着令人安心的气息。
他抱她去医院。
在医生扎针的时候抱住她喊疼的身体,这个动作像极了爸爸曾经疼爱她的姿势。一瞬间她错觉爸爸回来了,一把抓住他的手,再不肯放他走,以为可以挽留一切。
——不要走不要走不要走。
就这三个字,她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呻吟。双目cháo湿,之后眼泪就滚落下来,他的衬衫袖子被她紧攥在手里,救命稻糙似地,要将其中暖意攥出来,此生携带。
他就这样陪她。一整晚一整晚地陪。
在她昏睡之际不断对她说,向晚对不起。
对不起,向晚,我回来得太晚,终至悲剧发生。
对不起,向晚,求你不要恨向晴,恨一个人太可怕了,我不想看见你变成第二个向晴。
对不起,向晚,让你遇到这种事,因为我们家的悲剧,连累无辜的一个你。
整整五天,他在她身边分寸不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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