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下着蒙蒙细雨,以现在的时节而言,这雨未免有些小了。熟悉气象的人晓得这是一场人工降雨。顾旭阳祈祷闻卓异对气象没什么了解。
苏云越撑着雨伞,拎着塞满现金的手提箱立在车旁。他耳朵里塞着耳机,身上藏着窃听器,手提箱中则装着定位装置。以闻卓异的警觉,这点小伎俩大概骗不过他,但他们抱着侥幸心理打算试一试。
车上几个技术人员不时将好奇的目光投向苏云越。他和他们在电视上见到的不大一样——相貌迥然不同。他们记忆中的苏云越是个英俊潇洒的剑客,这位独自站在雨中的苏云越则是个相貌普通的男子。他们都领教过易容术的厉害,于是不禁猜测电视上的英俊版苏云越是易容后的结果,心中不禁有了些鄙夷。看来即使是伟大的武林盟主也会在意自己的外貌。
“时间差不多了。”顾旭阳看了看表。
“有什么要jiāo代的吗?”苏云越沉声道。
“记得流程吗?先打听小飞的安全,见到他活人后再给闻卓异亮底牌。一手jiāo钱一手jiāo人,千万别让他占据主动。”
“他已经占据主动了。”苏云越轻叹。
顾旭阳抓抓头:“有计划总比没有好。如果到时候计划行不通,你就随机应变吧。”
苏云越颔首:“我走了。”
“注意安全。”
“用不着你叮嘱。”
苏云越穿过青碧一色的田野,走向远处那座高耸的水塔。闻卓异选这个地方jiāo换人质和赎金,众人委实大吃一惊。水塔顶上的平台视野极佳,但水塔位于地广人稀的郊外,不方便撤退,任何从塔里走出来的人都会成为焦点,省去了许多辨别目标的麻烦。闻卓异或许太过自负,认为自己能独自突围,也有可能他准备了其他逃脱的手段。水塔顶上搞不好藏着一架直升机。苏云越不无幽默地想。
“能派遣无人机观察吗?”苏云越低声问。
耳机中响起顾旭阳的声音:“今天刚天亮的时候派过一架,但刚接近水塔就被飞镖打下来了。你继续往前走说不定能看到它的残骸。”
“如果我有空,一定帮你捡尸。”
“这就不用了,做好你的工作就足够了。”
苏云越沿着田埂慢慢前进,没有使用轻功,避免刺激绑匪。水塔之底有个入口,苏云越事先看过水塔内部结构图,进入入口后可以通过楼梯往上爬,直到塔身三分之二处的维修平台,从那儿出去后有一座位于塔身外部的消防梯,供水塔工作人员爬上塔顶。不知道闻卓异会在哪个位置迎接他,又将谷小飞关在水塔的什么地方。
他走进水塔,举头仰望上方,直到脖子酸痛。楼梯转角处的平台遮挡了视线,他看不到更上方的景象。
“顾旭阳?”他揉了揉耳朵。一走近水塔,耳机便陷入古怪的沉寂,顾旭阳应该随时给予他睿智的建议,但他听不见顾旭阳的声音了。他继续呼唤了几声,得到的回应皆是沉默。
闻卓异在塔里安装了gān扰装置,切断了他和顾旭阳之间的联系。他现在只能靠自己了。
他只能认命地拾级而上。平时用轻功他可以瞬间登上三四层,可现在他只敢依靠最原始简单的移动方式。一级又一级,一层又一层,到达第六层或者第七层(中途苏云越数错了楼层,导致他自己也搞不清自己在第几层了)的时候,头顶传来一声轻笑。
“站住。”
无须对方下令,苏云越自己就停下了脚步。
上方一层半的地方,一个年轻人背靠墙壁,双手负在身后,一只脚撑在墙上,微笑着俯视他。苏云越顿时屏住呼吸。年轻人就像一场飓风,在他的脑海中掀起了一场无数回忆片段组成的风bàocháo。年轻人比印象中老成了一些,那如影随形的笑容却分毫未变。苏云越曾经以为那是友善、乐天的标志,直到很久以后才意识到,年轻人的笑就和普通人的面无表qíng是一样的。始终在笑的人,和始终不笑的人有什么区别?
“你果然来了。”闻卓异轻声说。
苏云越抖了抖雨伞上的水珠,将装满现金的手提箱亮给绑匪看。
“赎金。”他言简意赅,“小飞人呢?”
“他?他很好。他在塔顶。”
“我要见他。你想要钱的话,就先让我确认小飞没事。”
闻卓异从背后拿出一块平板,将屏幕朝向苏云越。屏幕上显示着被铐在水塔顶上的谷小飞。少年看上去有气无力,闻卓异大概没给他吃饭,但身上没有什么明显可见的伤口,至少他没受到凌rǔ。
“我能跟他说话吗?”苏云越问。
“请便。他能听见你。”
“小飞!”苏云越叫了一声。
谷小飞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前方。如果他被铐在塔顶,那么闻卓异一定在他面前架了一台电脑。
“苏老师?”他诧异,“你还真来了?”
“还能假来?”苏云越苦笑。
“这么说,你果然是武林盟主?”
“抱歉骗了你这么久。”
“可是你长得和照片上的武林盟主一点儿也不像。”
“这才是我的真实容貌。”苏云越无奈地说,“当初参加武林大会的时候,施曼桃说我的脸红不了,所以给我易容了。之后我就一直顶着那张脸直到隐退。”
闻卓异咯咯笑道:“你连脸都是假的,是想笑死我吗?”
他将平板随意丢弃在脚边,似乎根本不在乎这件昂贵的数码产品。
“我已经确认小飞的安全了,”苏云越说,“赎金怎么给你?我建议一手jiāo钱一手jiāo……”
他停了下来,因为闻卓异笑得越来越怪异。初见时他只不过带着淡淡的笑容,可现在笑得活像中了五百万彩票。
“真好玩儿,跟你这么……这么演戏。”他边说边笑,“你扮苏云越扮得还挺像的,师兄。”
苏云越抬起眉毛:“我不是你师兄。”
“拉倒吧别装了,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我就认出来了。你的易容完美无缺,大概是施曼桃帮你的吧?但是我能看出来。你的眼神……”闻卓异忽然吸了一口气,宛如品尝着空气中甜美的芬芳,“你的眼神一点也没变。当你看到我的时候,你的眼神……”
霎时间,他换上了狰狞的面孔:“苏云越呢?他不敢来?他连自己徒弟的死活都不管了吗?!”
“是我自己要求来的。”肖雪尘揭去人皮面具,“是我当初一念之差才害得小飞落到你手里,那么自然应当由我来挽回一切。”
他仰望着自己的师弟,一瞬间,时光倒流了五年,他们仿佛回到了魔教之围的那一天,湍急的地下暗河之上,他们也是如此对峙的。接着,时光再度倒流,他们变成了十多岁的少年,脚下不再是晦暗的河水,而是凌虚山上奔涌的白色瀑布。肖雪尘经常就这么站在瀑布下方的水潭里,打量岸上的师弟。他心中的闻卓异永远是那个在岸上蹦蹦跳跳的孩子。
“这座塔留给你太可惜了!”闻卓异bào怒。
他右脚一勾,将脚下一件兵器挑到手中。他在凌虚派学过艺,擅长的武器和肖雪尘一样是剑。
肖雪尘扔下手提箱,从伞兵中抽出薄如蝉翼的细剑。
方心鹤将自己的宝贝借给了他。
“拿着,早就该是你的了。”方心鹤说,“把小飞带回来。”
两柄细剑在空中相撞,擦出亮眼的火花。闻卓异攻势如风,暌违五年,他的剑术突飞猛进,早非吴下阿蒙。肖雪尘惊异于他的力量和速度。凌虚派的无常剑法不该这么凶猛,闻卓异将魔教的武功融入了剑法里,形成了独特的狂烈风格。
肖雪尘不甘示弱。方心鹤的伞中剑既轻且软,正面硬碰硬不是闻卓异的对手,但他有别的办法。
他的剑势由快到慢,由攻转守,渊渟岳峙,一反无常剑法变化多端的特点,可每每能架住闻卓异的进攻。
闻卓异初时占据上风,可越战越觉吃力。凌虚派的无常剑法在瀑布下修炼,剑挑流水,彼此对练时,剑势如风如水。可肖雪尘的剑势却仿佛流水冰结,难攻不破,与其说是无常剑法,倒更像以重剑施展的无形剑法……
凌虚派中素有一则由来已久的传闻,两种剑法修炼到最jīng深处,便能合而为一,融会贯通,举重若轻。可百年来都没出现过通晓两种剑法的天才。多数门人都只学习两种剑法的一种。肖雪尘是极少数两种剑法都能掌握的人,但即便是他也悟不出两者合一的境界。
难道五年过去,肖雪尘竟有如此进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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