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替傅老太太看看你。”
“我一直觉得吧,你这人不太正常。”
傅北辰侧着脸看向他,“你总这样说,不烦吗?”
“说别人坏话怎么会嫌烦?”何朴一脸玩世不恭地说,“你丫从小就一本正经到令人发指的地步,开始我还以为你装深沉,故意跟在你后面,看你什么时候露马脚。”
傅北辰没有回,何朴便又贱兮兮地继续道:“谁知道跟着跟着还跟出了感qíng。想我本来是齐天大圣的气xing,愣是跟着你混成了四不像,还屁颠屁颠地想做郎中。你说,你是不是趁我不注意给我下了降头?”
傅北辰自然没理何朴的嬉皮话,抿了一口茶,缓缓道:“当年老太太手上的那叠医案你倒真是看得比我用心。如今,你这厚德堂也算是做出了点名堂,挺好的。”
“难得几位老先生看得起,愿意教我,我就打算这辈子好好发扬中医事业了。”何朴半真半假地说,“怎么样,我觉得咱老太太在天上一定特感动。”
“的确,老太太没白疼你。今年冬至记得再去陪老人家聊聊天。”
“聊什么?哦,聊你何时娶媳妇吧,老太太一定感兴趣!”何朴乐得拍手。
“我也很感兴趣。”傅北辰低头看了眼杯中的茶叶,却让人看不到他眼中的qíng绪,“麻烦你好好问问她老人家。”
这晚上园园又在赶稿子,突然桌上的手机响了,她过去一看,是她妈妈打来的。她立即接起:“妈。”电话那头却传来了戴淑芬虚弱的声音,“园园,你奶奶过世了。”
“啊?”一瞬间,园园心里仿佛有千百种滋味翻腾起来。一直以来奶奶没有给过她半分亲qíng的温暖,相反,却是她与母亲过早分开的主要原因。没丝毫怨念是不可能的,可如今老人真的走了,她又说不出的怅然。
戴淑芬让她明天回家,可她挂了电话后,越想越不放心,最后拿起包和手机就冲了出去。
园园一路跑到小区外面,背后已经渗出了一层汗。因为是老住宅区,路灯老旧昏暗,她站在路边焦急万分地等出租车。好容易远远地有车光出现,她想也没想就跑出两步拦车。那是辆私家车,自然没有停,很快从她身边驶过,甚至差点撞到她。
下一秒她就被人用力往后拉了一把!
园园惊魂未定地扭头看去,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傅北辰?”
傅北辰从厚德堂出来后,就开车到了这里。他在车上坐了许久,最后闭了一会儿眼,等再睁开时就看到了她在前方的路边拦车。他有些意外,随即下了车朝她走去。因为前一刻看到她差点出事,他的脸色不太好,所以对她说话的语气首次带了点严厉:“再急也不能这么拦车的。”
园园却突然用力抓住了他的手,“傅北辰,傅北辰!”
傅北辰刹那间恍了一下神。
“傅北辰,你送我回家好吗?现在,回我老家!”园园像抓着一根救命稻糙一样,紧紧抓着他的手。
那张冒着细细汗珠的脸上充满了急切,傅北辰的心不由紧了紧,他暗暗深呼吸了下,便把她带到了车上。
他没问原因,那种表qíng必然是家里出了事。
她说她家在玉溪镇。
玉溪镇……这地方,他曾去过一次。
一路疾驰而去。园园下车就看到自家后院的门开着,一进院子更是见到有不少邻居挤在她家里。
一位大婶看到园园便急忙道:“园园你回来了,你妈妈晕倒了。”
戴淑芬正歪在过厅的藤椅上,面色灰白。园园跑过去,连叫了几声,戴淑芬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让我看看。”傅北辰拉起她,那力道不轻不重,却充满了安抚味道。他蹲下,探了探戴淑芬的鼻息,继而翻看了下眼皮,又把了下颈动脉。傅北辰的奶奶傅老太太是中医,他从小耳濡目染,也略懂医学知识。
“不能躺躺椅,得平躺。”傅北辰说完,就有人上来帮他一起把戴淑芬扶到了旁边的宽长凳上。傅北辰之后掐了戴淑芬的人中xué,嘴上又道,“园园,你去泡杯热茶或者糖水过来。热的就行。”
园园一听,连忙跑到厨房里去冲糖水。
戴淑芬果然没多久就悠悠醒转了,园园看了眼傅北辰,傅北辰微微点头,她便立即把碗里的红糖水喂给了妈妈喝。
戴淑芬脑子清醒了些,当看清是女儿时,她惊讶道:“你怎么回来了?”
园园红了眼睛。
有人开口说道:“阿芬,你之前晕过去了。跟园园一起过来的年轻人,三两下就把你弄醒了。”那大婶说着看向傅北辰,“是园园男朋友吧?”
“不,不是。”园园有点窘迫地说。
傅北辰看了眼她,随后跟戴淑芬说:“阿姨,我是园园的朋友。我姓傅,傅北辰。”
“妈,今天是他送我回来的。”园园补充说。
戴淑芬朝傅北辰感谢道:“有劳你了。”
傅北辰只是微微颔首。
之后大家也没再多说什么。毕竟今夜不是能轻松聊天的日子。
这晚,跟园园家有点亲戚关系的老辈,同戴淑芬一起为园园的奶奶换了寿衣,替老人守灵,其余人安慰了阵戴淑芬也就回家了。
园园坐在妈妈边上,耳边是那几位老辈念佛的声音,偶尔谈几句家长里短,人生苦短。她听得头昏脑涨。
夜渐渐深了,戴淑芬让孩子去休息,园园却摇头——她不想她妈妈独自一人辛苦。
又熬了一阵,园园实在困得不行了,起身走到院子里想打水洗下脸,却意外地望到锈迹斑驳的铁门外,那辆车子还停在那里。
她十分讶异,马上跑了过去。车窗摇下来,傅北辰的脸在只有点点亮光的黑暗里,有些模糊不清。
“傅北辰……”她发现自己喉咙有点哑,便gān咳了两声,“你怎么还没走?”离先前她送他出来时,已过去几个钟头了。
“别太伤心。”他轻声安慰。
园园愣了下:“嗯……”
傅北辰又看了她一会儿,这次终于开动车子走了。
园园看着车子消失在黑沉沉的夜幕里,心里有一丝暖意涌上来。
最终,程园园守夜守得发起了低烧,她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睡到chuáng上的,甚至做了很多梦。
她梦到儿时爸爸骑着自行车,她坐在前面那条横杆上,在小弄间穿梭;梦到奶奶用筷子抽她的手心,说她没用;又梦到自己朝一道越走越远的年少背影喊着什么……
最终,她跌落进一片茫茫海水里,有人在水的上方,明明近在咫尺,她却始终看不清是谁。
第十章、葬礼(下)
最终,她跌落进一片茫茫海水里,有人在水的上方,明明近在咫尺,她却始终看不清是谁。
等园园醒过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头依然有点晕乎。
楼下人声喧沸,她赶紧简单梳洗了一下,匆匆下了楼。院子里、客厅里已经摆上了酒桌,园园见在忙碌的妈妈脸色苍白,她心里很自责,明明是回来帮忙的,却反而成了累赘。她赶紧上去帮忙,“妈,你去休息下吧。”
戴淑芬摇头,“休息过了,我没事。你呢?还好吗?”
“嗯。”
这时园园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她手忙脚乱地拿出来,结果一不小心竟给按掉了。
一看,竟是主编张越人的电话。她忘记跟单位领导请假了!
主编是衣食父母,可不能怠慢。因为周围很吵闹,园园便跑到院子外面回了电话。张越人严厉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无故翘班,还拒接电话,你如果不想gān了,也应该先把辞职报告递给我。由我批准以后,才能走。”
“我……”园园气结,一时竟然接不上话。
“我给你一分钟的时间陈述你的理由。”
园园的声音黯然,如实告知:“我奶奶昨晚过世了,我现在在老家。对不起,我忘了跟您请假。”
电话那头一瞬间沉默了,正当园园以为电话信号断了时,张越人道:“需要几天?”
“两天。您要的稿子我已经写了大半,我……”
张越人直接回复:“处理好家事,回来补假。稿子回来再说。”末了又加了一句,“如果有困难,可以找我。”
“嗯,谢谢。”园园知道,世界上有一种人,面冷心热。张越人就是这种人。
午饭的时候,程家在玉溪镇最有头有脸的人程建林到了。程建林是上一届玉溪镇的镇委书记,玉溪镇的开发,他算得上是头位功臣。
戴淑芬很郑重地接待了他,把他迎到屋里坐,喊了园园,让她泡杯茶过来。有人找戴淑芬问事,她便走开了。没一会儿园园端着茶过来,叫了声:“建林叔公。”
程建林看着园园问:“你是……园园?”
“嗯。”
“都长这么大了啊。”程建林退休后很少出门,加上园园一直在外地上学。他上一回见到园园,还是在她父亲的葬礼上。没想到这孩子竟还记得他。
“叔公身体可好?”
“嗯,好。”
闲聊之间,程建林得知园园已经毕业,便问起了她的工作。园园说自己在一家杂志社工作,还说到这份工作是程胜华介绍的。按辈分,程胜华是程建林的侄子辈。程建林提起程胜华,倒是一脸的荣耀。当年程白的太公程谦是公主村出去的,程谦医术jīng湛,在清末曾入宫做过御医。在任御医期间,还得过光绪帝钦赐的“功同良相”匾额一块。所谓“不为良相,当为良医”,光绪帝的这块御赐金匾,使得程胜华家在文人辈出的玉溪镇也算是一枝独秀。
而园园对于自己五百年前跟程白也算是一家这点,以前是沾沾自喜,现在是感慨良多。
“听说胜华的儿子现在也做了医生?”
“嗯。不过他学的是西医。”
程建林上了年纪,一聊起来就停不下来。园园开始也随着他聊,说着说着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叔公,我家以前有个祖传的瓷瓶,它后来不见了,这事您知道吧?”
“自然知道。”
“我奶奶说,是因为我是女孩子,没法延续程家的香火,使得祖先留下来的宝贝没有办法再传下去,所以祖先把它收回去了……”园园说着,看向程建林,“您也这么认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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