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琪_尼罗【完结】(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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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太太心中不满,有些生气,但也无从反驳。幸而她在大家族中长大,十几年来也忍惯了。款款的起身告辞离去,她摆着一张端丽冷漠的粉脸,眼前总晃着丈夫的影子。

  孙宝山和吴耀祖都来看望唐安琪,当着吴耀祖,唐安琪没好意思喊疼;等吴耀祖一走,他独自面对了孙宝山,忽然就喷出了一声哭泣。

  “我熬不过去了……”他的涕泪一起流了出来:“宝山,我疼死了!”

  孙宝山从裤兜里摸出一块不gān不净的手帕,弯腰给他擦脸,也说不出安慰的好听话来。唐安琪看准了他是个知根知底的亲人,哭的呜呜嗷嗷,最后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吭吭咳嗽两声,牵动浑身肌ròu,又是一阵痛不yù生。

  唐安琪纠缠孙宝山,更纠缠虞师爷。他心里生了虞师爷的气,怪虞师爷让他提前出院受苦。在疼极了的时候,虞师爷卷起袖子送出手臂,让他咬自己的ròu。他恨恨的一口咬下去,咬住之后不松口,偷眼去看虞师爷的反应。虞师爷闭着眼睛微微扭开了脸,清秀的眉头蹙起来,显然是在忍痛。

  他暗暗加了力气,等着虞师爷翻脸骂人。可虞师爷就那么默默的忍着,一声不吭。

  唐安琪最后没滋没味的叹了一口气,身疼,心也疼。真是说不出虞师爷的好坏来,虞师爷没个准谱。唐安琪近两年时常烦他,可是烦过之后,又当他是个不得人心的父亲。说起来他还曾经爱过虞师爷,幸好虞师爷不知道。否则爱着爱着忽然又不爱了,简直没法jiāo待。

  他想戴黎民,觉得谁都没意思,天下只有狸子有趣,狸子放个屁都是带笑话的。

  唐安琪在chuáng上痛不yù生的躺了两个月,一身的血dòng伤口总算是长合了,然而依旧是疼,疼得不敢下chuáng。

  于是他继续留在了书房养伤。夜里虞师爷陪着他睡,chuáng大,他睡里面,虞师爷睡外面。虞师爷倒是还有把子力气,能够抱着他下地上chuáng。他夜里添了个起夜的毛病,虞师爷就每晚午夜起chuáng,把他光溜溜的一直“端”到马桶上坐好。等他尿完了,再把他抱回去放进被窝里。马桶盖好了提到屋外,虞师爷回到chuáng上,还想着为他掖掖被角。

  因为唐安琪失血过多,元气大伤,身上总是冰凉的没有热气,所以虞师爷常和他颠倒着睡,把他那一双赤脚贴ròu抱到怀里。

  唐安琪成天躺着,夜里时常失眠。脚背贴着虞师爷的胸膛,他木着一张脸,心想自己摊上这么一位师爷,真不知是福是祸。虞师爷好像几乎就不把他当个人来看待,他的一切作为都是小孩子过家家,都是胡作非为的游戏,都可以随时终止;明知道他和狸子好,还在馆子里和狸子动刀动枪;明知道他受了重伤,还非让他早早出院回家。可虞师爷的坏是真的,好也是真的。

  唐安琪想不明白,喉咙做痒咳了一声。虞师爷放开怀中暖热了的双脚,一声不吭的爬起来,抱着枕头转了方向。这回把唐安琪面对面的搂到怀里,他轻声问道:“是不是冷了?”

  唐安琪把脸贴在了对方的心口上:“没有。”

  虞师爷一下一下抚摸着他的后背,好像抚摸着自己的小猫小狗:“不冷就睡觉。”

  当身体痛楚渐渐淡化之时,唐安琪倒是在书房内度过了一段安闲清静的时光。

  天气一天比一天的冷了,书房里提前烧起炉子,却是温暖如chūn。虞师爷坐在chuáng边,倚着chuáng头读书。唐安琪枕着他的大腿打瞌睡,脸上盖着他的一只手。

  虞师爷读了良久,最后忽然盯着书本说了一句:“多少年都没这么乖过了。要是将来总能这样,也好。”

  唐安琪抬头看他:“嗯?”

  虞师爷低头望向他,微微一笑:“说你现在老实了,很好。”

  唐安琪沉默半晌,随即却是问了一句:“师爷,那次你和狸子是因为什么动了手?”

  虞师爷把目光又移回了书本:“我们还能因为什么?”

  “狸子真没受伤啊?”

  虞师爷有些不耐烦了:“他受什么伤!他跑的比兔子还快!”

  “他没有跑,我记得他还带着我坐汽车来着——是送我去医院吧?!”

  “哼!谁知道那是要救你,还是要绑你?再说就算是救你,那也理所应当。你为他差点送了小命,难道他抛下你不管?”

  然后他用鄙视的眼神看了唐安琪:“你怎么还学得贱起来了?”

  唐安琪仰脸和他对视片刻,最后气的一扭头:“我能为狸子挡枪,也能为你挡枪。我讲感qíng,你说我贱!”

  虞师爷听到这话,却是愣了一下。随即他把唐安琪扯起来抱到怀里,用力的紧搂了许久。

  唐安琪在书房里一直养到了冬季。

  半年的光yīn过去了,他总算能够在地上立成了人形。躺的久了,浑身的肌ròu都有些萎缩,两条细腿支起身体,他摇摇晃晃的站不住。虞师爷把孙宝山叫了过来,让他搀扶着唐安琪满地走路。

  唐安琪体力不支,走上几步便要汗出如浆,身上伤处也时常针扎似的作痛。他急赤白脸的对着孙宝山发脾气,孙宝山不和他一般见识。

  小毛子还在天津,唐安琪成了孤家寡人,所以当虞师爷不在眼前的时候,他只能偷偷的对孙宝山说道:“你能不能替我向外送个信?”

  孙宝山问道:“往哪儿送?”

  唐安琪期期艾艾的答道:“给……给狸子,就说我的伤已经好了。”

  孙宝山立刻摇头。

  唐安琪想要贿赂孙宝山,可是他手里没什么钱,钱都在虞师爷那里。他愿意将自己那把来自比利时的花口撸子送给孙宝山,可是孙宝山一听就摆了手,说那是娘们儿用的枪,他要了也没用。

  唐安琪有些发急:“宝山啊宝山,我可没求你办过什么事qíng,你怎么——怎么这么——那你说,你想要什么?怎么着才能替我跑这个腿?”

  孙宝山歪嘴一笑:“你陪我睡一觉就行。”

  唐安琪生气了,东倒西歪的转身就走。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末了唐安琪和孙宝山并没睡觉,只亲了个嘴。

  孙宝山回到旅部往天津打去长途电话,然而死活不能接通。这很正常,在长安县打长途电话,一直是需要碰运气的。

  于是他转而去给小毛子发了电报。小毛子得到指令,自然会再去联络戴宅。

  孙宝山亲嘴亲的挺美,唐安琪则是感觉十分别扭。他一直把孙宝山当成最亲近的傻兄弟,和兄弟亲嘴,未免有了乱伦的嫌疑,细想起来几乎恶心。忆起自己当初有一阵子还对虞师爷很垂涎,他不禁打了个冷战,认为自己是够年少荒唐的了。

  新年前夕,唐安琪回到了自家小院儿里,又和媳妇睡做了一chuáng。他右腿有点儿瘸,左胳膊也抬不高,还总腰疼。丫头们在房内的小炉子上烤膏药,噼里啪啦的往姑爷身上乱贴。唐太太坐在窗边,斯斯文文的和唐安琪说话。唐安琪趴在chuáng上,胳膊大腿全露着,她不好意思去看丈夫,就扭脸总对着窗外。窗外雪景非常之好,唐太太心中松了一口气,感觉虞师爷是把丈夫又还给自己了。

  第69章 以退为进

  唐安琪做贼似的向戴黎民报去平安,然后便开始张罗新年。虞师爷照例又从粮店定下许多小袋白面,赶在天气不太寒冷的日子里,亲自出门四处施舍。穷苦人家有了这么一小袋面,也就足够包顿饺子过年了。

  唐旅驻扎在此处,收税归收税,但是除了税重之外,并不祸害地方;到了饥馑时候,还时常开办粥场施粥,不让人活活饿死。百姓公认唐旅长是个好人,唐旅长听家里师爷的,师爷就更是个活菩萨了。

  虞师爷在不经意间得了个“虞大善人”的绰号,起初自己还不知道。腊月一天他在街上逛,偶然遇到了吴耀祖。两人攀谈几句之后,吴耀祖就诚心诚意的赞扬了他那善举,顺便做出通知,说他如今已经变成虞大善人了。

  虞师爷哑然失笑,心中倒也有些欢喜。他父亲虞老秀才就是村里有名的好夫子,他愿意把这个动听的名声代代传下去,可惜得很,他忽然又沮丧起来,因为没有孩子。

  新年前夕,唐安琪去了一趟天津。陈盖世在长安县当了这些年的县长,生活安逸,富得流油,自然招来旁人眼红。陈盖世消息灵通,风闻有人要“顶”他,便恐慌起来,四处托人想法。唐安琪一身伤痛,像个不倒翁似的躺不下站不稳,可是见陈盖世有难,便连忙赶往天津,找大人物说qíng去了。

  在唐安琪出发之前,虞师爷把他叫到面前,正色说道:“去天津可以,但是不许去见戴黎民。我和他是生死的仇家,有他没我,有我没他。”

  虞师爷平时一派温和,似乎永远不会拥有生死仇家。唐安琪这些年一直妄想着虞师爷和戴黎民可以化gān戈为玉帛,可是经过饭馆一役,他认清现实,终于也死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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