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闲来无事,他时常也解闷似的喝几盅酒,一般不会喝多,但是偶尔也有例外。这天小林一时没盯住他,夺下他的酒杯时,发现他已经带了浓浓的醉意。钻过子弹的半边屁股在炕上着了陆,他怔怔的望着前方,忽然开口说道:“我就想……我就想……”
小林看了他的模样,忽然有点怕:“你想怎么着?”
顾承喜随手拿了个缎子套的大枕头,恶狠狠的硬着舌头说话:“我就想找根绳子,把他捆严实了,让他一动也不能动。然后——”他探身把大枕头靠墙一放:“我把他这么一摆,摆稳当了,让他没法儿跟我尥蹶子!”
以手撑炕横挪了一下,他正对了大枕头,一本正经的继续说道:“我先看他,想怎么看就怎么看,看够了再摸他,想怎么摸就怎么摸。摸完了,我gān他,gān到天亮,一直把他gān服帖,gān老实!要不这么着,我他妈的就太亏了,我他妈的就太对不起我自己了。我死了都不闭眼!”
小林没听懂他的话,只知道他在发狠:“祖宗,说什么呢?谁得罪你了?还是你又看上谁了?”
顾承喜面红耳赤的直视前方,气势汹汹的一瞪眼睛:“哼!你杀我?!”
小林跪在炕上,不忙着收拾桌上酒菜,先搀扶着顾承喜往下躺了:“听你说话我瘆得慌,求你赶紧睡吧,乖啊!”
顾承喜喃喃的还在自言自语,但的确是钻进被窝里了。小林让他闭眼睡觉,他不闭。不敢闭,一闭眼就是平安,平安居高临下的处在岸上,垂着眼帘单手托枪,用一梭子子弹扫she了冰面,双眼皮的痕迹长长的深深的,真无qíng,真好看。
随着年关的临近,仿佛心照不宣一样,战火渐渐有了停息的趋势。顾承喜的枪伤已经大致痊愈,像是糙木还阳似的,他斩钉截铁的断了酒,一点一点的又恢复了jīng气神。
真正刺激了他的,不是年关的喜意,而是风起云涌的天下大势。段中天已经被革命军打回了山东,包围了山东直隶的河南山西则是早挂起了青天白日旗。护国军被编入了国民革命军,他和连毅还是军长。发展第一,革命第二,跟着连毅混久了,顾承喜自觉长了不少心眼。毕竟不是人家的嫡系部队,他们须得想方设法的自己顾着自己。
转眼之间,chūn节到了。顾承喜要过节,霍相贞回了北京,自然也要过节。霍府照例是被马从戎装点得花团锦簇,然而霍相贞的喜气却是有限。马从戎虽然一贯只关注衣食住行,但是到了这般时节,他也不得不匀出几分心思,去研究研究当下的局势了。
这一日他坐在副官处,正在和副官们cha科打诨,忽听霍相贞从张老帅的大元帅府回来了,便起身前去迎接了他。一前一后的回了小楼,他为霍相贞解了大氅摘了帽子。霍相贞坐进了小客厅,也不说话,自己闷头去脱脚上的马靴。
马从戎给他倒了一杯热茶,又轻声问道:“大爷有心事?”
霍相贞收了手,把腿伸向了马从戎:“老段自从回了济南,一直是病,现在已经病得起不来了。老帅怪他抵抗不力,撸了他的海军总司令,让我兼任。”
马从戎费了一点力气,拔下了他脚上沉重的马靴:“那是好事儿啊!”
霍相贞露出了脚上雪白的洋纱袜子,马裤裤管整整齐齐的箍住了笔直的小腿。冬天他也穿得少,因为身体壮,火力旺,不怕冷。马从戎用手背碰了碰他的脚,马靴像冰似的,脚却温暖。双手握住了另一只马靴靴筒,他一边继续拔,一边听霍相贞低声说道:“好个屁!我从来没和海军打过jiāo道,现在让我管,我能管得住谁?万一管坏了,又是一桩罪过!”
马从戎从沙发底下勾出一双拖鞋,然后拎起一双马靴站直了腰:“大爷,这一阵子您可是有点儿悲观。要放先前,您不能这么想。”
霍相贞很意外的抬眼看他:“我悲观吗?”
马从戎把马靴拎出去jiāo给了勤务兵,然后转身又回了来。大爷没让他坐,而他为了表示亲热,索xing扶着膝盖深弯了腰,快要把嘴唇凑到霍相贞的耳边:“ 大爷,恕我说句大胆的话,您要是感觉形势不大妙,不如也跟着革命算了。”
霍相贞端端正正的坐了,一口一口的喝热茶。长久的沉默过后,他最后把空茶杯放回了茶几上:“一臣不事二主。”
马从戎提起茶壶,给他又倒了一杯:“现在也没皇帝了,谁是您的主啊?”
霍相贞从他手中接过茶杯,又喝了一口:“国民党的那一套,我看不惯。我和他们政见不合,道不同,不相为谋。”
马从戎轻声细语的说话,用语言对他顺毛摩挲:“您管它是什么政见呢,反正咱们只要能占住地盘留住军队,不就行了?”
霍相贞轻轻的呼出了一口气:“幼稚!它要真是一统天下了,还能容着咱们又占地盘又留军队?我是这边政府的出身,它收拾我是迟早的事qíng!”
马从戎看他有点要急,立刻识相的打住了话头。安抚似的摸了摸他的后背,马从戎笑道:“还是大爷高瞻远瞩。我不胡说了,大爷是上楼歇歇,还是坐在楼下吃点儿什么?上午出门,午饭还没用吧?”
霍相贞不耐烦的提高了声音:“我不歇,也不饿。在外头听老帅说了几个小时,回家你又啰嗦个没完!你这嘴怎么这么碎?”
马从戎见他这是彻底的要狗咬吕dòng宾了,当即避其锋芒的宣布撤退:“不说了,真不说了,我出去,大爷自己静一静吧。”
及至马从戎退出客厅了,霍相贞专心致志的转起了脑筋,分析现在,推算将来,也回忆过去犯下的种种失误——最大的失误就是没能在山东杀掉顾承喜。
他素来是对事不对人,很少一门心思的恨谁,万国qiáng当年险些一pào轰死了他,可是后来既然落魄下台了,他也就无意再去登门寻仇;连毅和他明里暗里的做了许多年对,可是带兵逃出直隶之后,他也无意继续追杀对方。顾承喜和上面这两位当然还不一样,但是不一样归不一样,霍相贞现在提起这个人,首先想起的,还是他那上万的人马,其次才是他的品格问题和jīng神状况。
心事重重的,霍相贞过了年。
除夕夜里,他照例是站在长廊中看烟花,红牡丹,绿牡丹,huáng牡丹,此起彼伏的绽放又熄灭,把漆黑夜空渲染得五光十色。几年如一日的烟花,让他实在是看不出好,但是也坚持看到了尾。
马从戎站在他的身旁,又得了一张空白支票。
去年的空白支票,马从戎还留着。不必动用,因为霍家财产早已由他控制掌握,霍相贞一惯是不闻不问,印章也归他管理,他可以随便给自己开支票,想开多少开多少。霍相贞是位傻大爷,甚至只认识银元,不认识钞票——钞票对于霍相贞来讲,只是个数目字。管账是秘书长的事,付账是副官们的事,而霍相贞永远身无分文,已经很多年不摸钱。
把空白支票珍重的收入怀中,马从戎当它是件纪念品。
大年初一,霍相贞qiáng颜欢笑的过了一天。晚上进了花厅,他让马从戎找人给自己放电影看。元满还活在光影闪动的银屏上,活得短暂,因为经过镜头时总是忍不住笑,所以当时被霍相贞一脚踢出了队伍。
看着看着,霍相贞笑了,并没有意识到马从戎已经坐在了自己身边,并且将一只手搭上了自己的大腿。及至片子放到最后,银屏上的霍相贞对着镜头好奇一笑,银屏下的霍相贞像看喜剧片子一样,也兴奋的一拍大腿,正好拍上了马从戎的手背。拍过之后顺势一握,霍相贞扭头对着马从戎笑道:“有意思!”
马从戎也是笑:“大爷乐成小孩儿了!”
霍相贞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攥了马从戎的手,兴致勃勃的还说:“今年等太平了,你把那个电影公司找过来,再给我拍一部。”
马从戎任他攥着,微笑点头:“好,包在我身上了。”
新年过后,北伐再次开始。仿佛只是一转眼的工夫,革命军已经打到了济南。段中天带着妻儿老小东渡日本,驻守山东的几万直鲁联军则是一起退入了直隶。
兵败如山倒,几万士兵被革命军追得丢盔卸甲,背着革命军的子弹,迎着督战团的子弹,是死活都要逃。霍相贞上了前线,亲手毙了两名团长一名旅长,可还是挡不住军队的溃败。与此同时,顾承喜的队伍进入直隶地界,一路向着保定进军了。
第93章 道不同
在温暖的五月傍晚,霍相贞的装甲列车从保定驶回了北京。火车站内外全被封锁了,装甲列车本身也是弹痕累累。荷枪实弹的卫士们簇拥着霍相贞下了车,平素嬉皮笑脸的副官们也全副武装的严肃了。从站内到站外,一路卫兵林立,戒备森严,因为时局太紧张了,怕有刺客搞暗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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