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霍相贞神qíng漠然的只一点头,随即弯腰上了汽车,绝尘而去。
两个小时之后,白摩尼出了门,看到了冰棍似的顾承喜。
“你傻啊?”白摩尼愕然的骂道:“我让你九点钟到,你是几点来的?看你那样,冻得像个破萝卜似的,是不是又憋着要给我丢人呢?”
顾承喜陪着笑,不说话。跟着白摩尼上了汽车,他又长了一天的学问和见识。
第15章 马氏门下
白摩尼带着顾承喜四处混了几天,渐渐的转了口风,开始对小顾赞不绝口。小顾仿佛是把他伺候得很满意,不但学会了给他开车门,学会了代他付小账,而且言谈举止也往体面的方向靠拢,丢人现眼的次数与日俱减。
然而正当此刻,霍相贞却是下了一道命令,把军需处打发回了北京。白摩尼好不容易给自己培养了个乖巧的伴儿,结果猝不及防的,伴儿又没了。
顾承喜在天津买了几样奇巧的小玩意儿,当成礼物送去了马从戎家。不声不响的给白摩尼当了几天奴才,他发现白摩尼虽然吱哇乱叫的貌似厉害,其实没有实权,对于正事也说不上话,纯粹只是个傻玩傻乐的少爷崽子。和白摩尼相比,倒是马从戎更说了算,虽然白摩尼是白少爷,而马从戎只是马副官。
像只大蜘蛛要织网似的,他按兵不动的先观察了一阵子,末了选中了马从戎。单枪匹马的敲开了马宅大门,他吐丝去了。
霍相贞一离了北京,马从戎就成了闲人,但又是闲而不闲,因为上头没了差事,下头还有他的买卖。顾承喜一直以为他只是个有脸面的副官,及至今天进了马宅大门,他才知道自己是小瞧了人家。
马从戎住着个三进的大四合院,听差仆役一应俱全。听说大爷的救命恩人来了,他笑眯眯的出了门,亲自迎接:“顾爷来了?听说你们前些日子去了天津,怎么样?见着大帅了没有?”
顾承喜拎着一串花红柳绿的礼品匣子,没想到马宅这么阔,几乎有些傻眼:“见着了,大帅……挺忙的。”
马从戎穿着一身薄薄的灰鼠皮袍子——从来不穿棉,因为嫌臃肿,不利索。拉起了顾承喜的一只手,他很体谅对方的怯:“大帅是忙,一年到头总不得闲。顾爷到了天津,没趁机会玩玩?”
顾承喜身不由己的跟着他往里走,一边走一边颇为羞涩的提起了手里的礼品匣子:“玩了,玩了好几天,回来的时候给马副官带了点儿东西,我……”
马从戎接了他那串匣子:“顾爷,你可真是的。你是个刚当差的人,手里能有多少钱?你要是来一次就带一次礼,将来我还敢招待你吗?记住,往后不许了。你对大帅有恩,照理来讲,我都该跟着大帅感激你的。”
顾承喜张了张嘴,没想好回答,只喝了一口西北风。
进了马宅的小客厅,顾承喜生平第一次坐了沙发。屁股上下颠了颠,他自己笑了:“像棉花包似的。”
马从戎亲自给他倒了杯热茶:“说起来,还是现在的人更享福。过去的人再有钱,他也坐不上沙发汽车、用不着电灯电话不是?顾爷多加把劲,日后也像我似的置办出一份小家业,比上虽不足,比下却有余,也不枉人生在世活一场,你说呢?”
顾承喜知道马从戎是个稳当人,他敢说自己是“小家业”,实际的家业就必定相当之大。故意装出笨头笨脑的样子,他讪讪的笑:“我?我不敢想。”
马从戎向他欠身,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敢想?想都不敢,怎么能有出息?虽然你是个外来的,没有根基,但你是大帅的恩人。这一笔老本,够你吃一阵子的了!”
顾承喜心里有点小糊涂,脸上笑出了大糊涂:“马副官,我是个乡下小子,什么都不懂。往后你多教教我,要不然我一个人……像个傻子似的。”
他这话说得太实在了,引得马从戎笑出了声:“顾爷,谢你这句话了。虽然我也本事不济,但是蒙你看得起我,有忙我一定帮!军需处我知道,没大事,有大事现在也轮不到你gān。别走了,下午带你出去玩玩。”
顾承喜依旧是笑,心想怎么谁见了自己都要带自己去玩?不过玩是好的,他们这帮人的玩法,真让自己长见识。
在八大胡同的一家清吟小班里,顾承喜见识了名震北京的花国状元。马从戎提前嘱咐过他,说这班子里的姑娘都是卖艺不卖身的高级货,让他手脚老实点。其实这话本不必说,他对于娘们儿一直是不大来劲。尤其高级娘们儿们一个个飘飘yù仙的,更让他连句玩笑都不敢开了。
马从戎显然是这里的常客兼贵客,班子上下的人全对他毕恭毕敬。在姑娘的香闺里混过了小半天,马从戎丢了一沓钞票,带着顾承喜往外走。及至上了汽车,顾承喜忍不住问道:“马副官,一觉都没睡,就给那么多钱?”
马从戎向后一靠,命令前方的汽车夫开东安市场:“本来用不着给那么多。不过我不在乎钱,为的就是买个乐子。”
顾承喜还是莫名其妙:“你也没乐啊!”
马从戎笑而不语——其实他只是想来寻求一点jīng神上的慰藉。如果真乐成了,大爷想必也不会再专宠他了。有些事不消说,他自己里明白,大爷心里更有数。去年贪得过分了,结果挨了大爷一个嘴巴和一记窝心脚。今年得收敛着点,另外要笼络住大爷的救命恩人。大爷是个好人,万一哪天自己真犯了滔天的大罪,恩人一句话,大概胜过自己叩一百个响头。
在东安市场中的一家酒楼里,顾承喜和马从戎吃了顿饭。马从戎在酒楼里遇见了几个熟人。顾承喜冷眼旁观,听出熟人都是有身份的体面人,其中一位似乎还是次长之流。马从戎对他们爱答不理,他们却是满面chūn风,此起彼伏的招呼“马三爷”。
于是顾承喜又长了知识。原来马副官只在霍府是马副官。出了霍府,他是一般人都巴结不起的马三爷。自己口口声声的称他马副官,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了。但是话说回来,他不明白马从戎为何能有冲天的权势和气焰。表面看着,马从戎的气派仿佛比军需处的处长还大。次长端着酒杯过来敬了他一杯,gān杯之后两人聊了几句,说的都是某某总长如何,某某师长如何。马从戎的语气很沉静,仿佛总长和师长全在他的手心里。
顾承喜暗暗的点了头,认为自己没跟错人。
顾承喜够不着霍相贞的边,所以只好对着马从戎使了劲。他本来就是个灵活的xing子,而伸手不打笑脸人又是放之天下皆准的真理。压着xing子自居为乡巴佬,他豁出去凭人笑话,决心去做马从戎手下的一名小学生。开学不过几日,他又长了许多的学问——霍相贞简直就是马从戎手中的一张空头支票,马从戎顶着这么一张支票东拉西扯,居然攥住了满手的人脉,连军需处的处长背了人,都要尊他一声马三爷。
顾承喜感觉霍相贞是被马从戎吃了大户,心里几乎要愤愤不平了。一边不平,他一边又听到了些许风声,说马从戎之所以能有着天大的面子,乃是因为他那一身细皮白ròu合了静帅的胃口——霍相贞字静恒,外面的人提起他,统一的称他一声“静帅”。
这个消息,顾承喜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相信。他本以为如果平安身边真有这么一个人的话,那么这个人也应该是白摩尼。至于马从戎——马从戎gān净,利落,jīng神,和气,像狐狸,不像兔子。
这天下午,他又溜达到了马宅做客,然而扑了个空。马宅的门房告诉他:“我们三爷去府里了。”
“府里”自然指的就是霍府。顾承喜心中一动,暗想:“他回来了?”
霍相贞的确是回来了,不过与素日不同,他是被副官搀下汽车的。马从戎早早的候在了府外,如今见了,连忙上前问道:“大爷怎么了?”
白摩尼紧随其后的下了车:“感冒。”
马从戎取代了副官之一,扶了霍相贞:“感冒?”
白摩尼撅着嘴:“他一喝酒就高兴,一高兴就撒欢。穿着单衣往外边跑,不感冒才叫怪了!”
马从戎轻描淡写的答道:“哦。”
然后他抬手摸了摸霍相贞的额头。霍相贞面红耳赤摇晃着走,额头烫成了一块火炭。
第16章 病
马从戎把霍相贞送进楼上卧室,给他宽衣解带,端水喂药。霍相贞昏昏沉沉的不说话,凭着他摆弄。末了展开一chuáng羽绒被子给他盖好了,马从戎对着白摩尼一招手,轻声说道:“白少爷,您也和我出去吧?”
白摩尼看了他一眼,听他声不是好声,话不是好话,于是站在原地没有动:“哟,你脸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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