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白天训练之时,顾承喜依旧是跟着教官走。教官的地位自然是比他低,但是他对教官毕恭毕敬。霍相贞看在眼里,训练间隙之时就把顾承喜叫到了跟前,饶有兴味的问他:“我看你很尊重教官。”
顾承喜陪着笑容:“是,我们团里这几个教官,都是文武双全。我……我挺崇拜他们的。”
霍相贞将戴着白手套的双手扶到了腰间武装带上,忽然笑了一下:“本帅也是文武双全,怎么不见你崇拜啊?”
顾承喜不假思索的笑道:“我对大帅,得是跪拜。”
话音落下,他自己一愣,心中暗惊:“我的娘!他那话是在对我开玩笑?”
他惊了,周围的副官们也跟着惊了。霍相贞素来是有话说话,无话闭嘴。秘书长姑且不提,元满现在是他身边最红的人了,可也没谁见他逗过元满。
霍相贞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吓倒了一大片人。一只手依旧扶着武装带,他另一只手垂下去握了根指挥鞭。用指挥鞭轻轻敲打了自己的马靴靴筒,他望着前方那一大片整齐jīng壮的士兵,心中十分满意。
顾承喜离了霍相贞,继续随着士兵们摸爬滚打。不是为了做样子敷衍霍相贞,是他真的想多学习,多锻炼。第二团有三个营,其中两个营的新兵都是他亲自招来的。对于这么个千八百人的小团,他真是花了心血。其实他不只崇拜教官,他更崇拜连毅。连毅现在还和安如山僵持着,安如山硬是啃不下他这块硬骨头。小小的第二团成了顾承喜埋进土中的一颗种子,他等着它将来长成一个旅,一个师,一个军。
到时候他也可以活成第二个连毅了。活成连毅,不为别的,只为肆意的露一露本来面目,对谁都不必再装孙子。
霍相贞最看不上没出息的人,除了白摩尼。顾承喜的勤奋与刻苦正合了他的心意,凭着顾承喜这个拼命的gān法,霍相贞想,即便顾承喜gān不出成绩来,自己也不能再苛责他了。
在离开保定的前一天,他把顾承喜叫到了房内:“过几天,派你带兵上前线。”
顾承喜不知道自己是该喜还是该怕,又想:“你不会是又要让我给你当敢死队吧?”
霍相贞没什么嗜好,闲来无事了,不是和元满舞枪弄棒,就是一壶接一壶的喝热茶。此刻端着他那个小茶杯,他低声说道:“在训练场上练出花来,实战不行,也是白搭。纸上谈兵的教训,我是领教过的。到了那边,你量力而为,胜负固然是要紧的事qíng,实力也不可不保存。现在去,年前回来,不要让我失望。”
顾承喜斩截利落的敬了个军礼:“是,大帅!”
霍相贞没话说了,顾承喜在他面前晃来晃去的,不撵就不走。对于团长,霍相贞总是要客气一点,所以没让他滚,只一挥手:“去吧。”
手在空中挥到半路,却是被顾承喜一把握了住。霍相贞抬头看他,只见他一本正经的告诉自己:“大帅放心,我肯定好好打。您在人前总夸我,我不能给您丢脸。”
霍相贞把手抽了回来:“滚出去!”
第45章 家务事
白摩尼早早就听说大哥今天要回来,可是左等不见人,右等也不见人。末了他叫来了赵副官长,开口问道:“大哥到底什么时候到家?你们没个准消息吗?”
赵副官长笑呵呵的答道:“大帅已经到家了,正在前头和省长说话呢。我看那意思,省长不能久坐,大帅应该马上就能过来了。”
白摩尼向他使了个眼色,见神见鬼的压低声音嘱咐道:“老赵,你记住了,一定要替我保密啊!”
赵副官长挺为难的一笑:“白少爷放心吧,只要大帅不问我,我肯定不多嘴。”
白摩尼让赵副官长走了,随即匆匆的开了门窗通风换气。又拄着拐杖原地转了个圈,查看房中是否还有破绽。及至感觉天衣无fèng了,他坐上轮椅,继续等待。
等了足有一个多小时,他连大哥的一根毛都没等到。他烦躁了,又按电铃叫了赵副官长:“省长还没走吗?”
赵副官长笑得像只大猫,周身笼罩着一团和气:“省长早走了,但是又从外地来了一群县知事。大帅现在正对他们训话呢!”
白摩尼气得一拍轮椅扶手:“大冷天的他们不在自己家里呆着,往咱们这儿胡跑什么啊?”
赵副官长感觉这是个一言难尽的事qíng,所以只是笑,没法解释。
与此同时,县知事们已经散了,霍相贞坐在大客厅里,跃跃yù试的想要收拾马从戎:“我听说,你一个县知事卖一万?”
马从戎垂首站在他面前,心想马上要到元旦了,正是我见人的时候,你打人可别打脸。
霍相贞一拍大腿,开始怒吼:“混蛋!你做买卖我不管,可你是不是也该挑挑买主?你看今天来的那帮东西,一个一个,人模鬼样!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亏你能搜罗出这么一大队魑魅魍魉给我看!”
马从戎低声下气的开了口:“大爷息怒。反正一万只顶一年的官。明年我把他们尽数撤了便是。”
话音落下,他心中又道:“别打脸啊!”
霍相贞霍然起身:“一年?说得轻巧!他们都是一方的父母官,由着他们祸害一年,受苦受难的还不是老百姓?见钱眼开的下贱坯子,为了万八千块胡作非为,我看你是又皮痒了!”
正当此时,赵副官长轻轻的推门伸了脑袋,怯生生的说道:“大帅,白少爷派我来传句话。”
霍相贞骤然转向了他:“说!”
赵副官长被他的大嗓门震了一下:“白少爷说……让您还是回保定处理公务吧。”
霍相贞双手叉腰,一言不发,知道白摩尼是要闹脾气了。短暂的犹豫过后,他迈步走向门口。而马从戎站在原地,下意识的抬手摸了摸脸,知道自己托了白摩尼的福,算是逃过了一劫。
霍相贞推门进了白摩尼的屋子。白摩尼摇着轮椅转向了他,面沉似水,翻着一双大眼睛向上看人。
霍相贞笑了,走到轮椅前俯身伸手,从中拦腰抱起了白摩尼。白摩尼始终是瘦,轻飘飘的没分量。霍相贞把他当成小孩子来摆弄,抱着他转了个圈,又用面颊蹭了蹭他的马甲前襟:“小弟。”
白摩尼抬手搂了他的脖子,右腿灵活的一踢一踢:“大哥,你回保定做大事去吧,家里用不着你,我也一点儿都不想你。”
霍相贞低头对着他苦笑了:“小弟啊……”
白摩尼静静的注视着他,看了良久,扬手一摸他的脑袋:“头发长了。”
霍相贞立刻接了话:“剪一剪?”
白摩尼终于现出了一点笑意:“好吧!”
霍相贞席地而坐,脖子上围了一块白布单子。白摩尼坐着轮椅停在他的身后,一手握着把银亮的小剪刀,一手用手指夹了霍相贞的几根头发,牙齿还衔着一把小木梳。瞪着眼睛盯了头发,他照例是半天不动剪刀,动了剪刀也只落几根头发。绣花似的剪了半个下午,他渐渐加快了速度。末了一拍霍相贞的肩膀,他开口说道:“大哥,去照照镜子吧!我呢,不伺候啦!”
霍相贞睡眼朦胧的回了头:“你gān什么去?”
白摩尼笑着答道:“我要看电影去!”
霍相贞听他知道出门娱乐了,倒是很高兴。而白摩尼打扫净了身上的头发茬子,自顾自的乘坐汽车真出去了。
只不过,他的目的地并非电影院。
在八大胡同的老姐姐屋子里,白摩尼痛痛快快的吸足了鸦片烟。懒洋洋的躺在烟榻上,他身上的伤痛全消失了,左腿似乎也开始变得温暖柔软。仰面朝天的枕了双臂,他很孩子气的发牢骚:“怎么办呢?我大哥回家了,你天天出条子,我也不能够随时见到你。”
老姐姐给他出了个主意:“你不就是要找个清静地方吗?那还不容易,到饭店里开个月包房就是了。几百块钱而已,对于你也不成问题。把门一关,谁肯管你?”
然后她小声又道:“别找人多眼杂的大饭店,仔细遇到朋友。也千万别混烟馆,那地方藏污纳垢,脏得很,玷污了你。”
白摩尼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认为老姐姐的主意很可行。反正霍相贞不大gān涉他的行动,他完全可以在外面开辟一处小小的安乐窝。
离开胡同之后,他回了霍府,因为怕自己身上会有鸦片气味,所以他开了一路的车窗,嚼了一路的口香糖。寒风把他chuī了个透心凉,他闭着眼睛忍着冻,只感觉生活暗无天日,完全没有希望和光亮。忽然怨恨起了霍相贞,他想大哥不但不陪伴他不关怀他,还要bī得他像贼一样四处乱钻。霍府要禁烟就禁去,可他又不姓霍,为什么也得受霍相贞的管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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