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礼本想在侄子面前保持一个和蔼慈祥的形象,不过此刻听了这话,忍无可忍,兜头就扇了对方一巴掌:“嗯哼个屁!我算是服了你们爷儿俩,但凡惹出了事qíng,一定全要推到我的头上来!”然后他向沈子淳一伸手:“有没有那个娘们儿的电话号码?我带你去把钱还了,然后你马上给我滚回家去上学——是不是快要期末大考了?”
沈子淳被他打的一晃,不过知道三叔虽然脾气bào躁,其实是好人,所以并不放在心上。他在三叔的bī迫下拿起电话,要通号码,偏巧那位小姐正好在家,他壮起胆子,不qíng不愿的发出了邀请。那边一听,十分乐意,当即就答应了下来。
沈子淳出门没有厚衣裳穿,先前一直冻得有如寒蝉一般。沈嘉礼见状,便把自己那件狐皮袍子给了他——这袍子定是裁剪的有问题,单看也看不出毛病,可只要上了沈嘉礼的身,就必然会变成一只皮筒子。沈嘉礼向来善待自己,又不缺衣裳穿,当然不会为了一件皮袍自毁形象,而沈子淳那样单薄瘦削,倒是能将皮袍子支撑出些许形状来;再说他还是个小孩子,也讲究不了那许多美丑。
沈子淳总算是有了御寒的衣物,心里很高兴,qiáng忍着没有向他三叔撒娇,不过一直追随着沈嘉礼。忽然一扑抱住三叔,他把下巴抵在对方肩膀上哼哼唧唧。沈嘉礼微微向他歪过头去,不耐烦的问道:“说什么?好好说话!”随即抬手向后一敲他的额头:怎么像个猴儿似的?别缠着我!”
及至到了下午,也就近了那约会的时间。沈嘉礼知道自己这侄子漂亮——穿着直筒皮袍子也仍旧漂亮,所以自己也加意打扮了一番,换做西式装束,心中又暗暗窃喜,庆幸此刻和自己同行的是沈子淳,而不是沈子淳他爹。那沈嘉义也不知是怎么长的,竟然会那样高大。兄弟两个站在一起,瞧着简直不是一国的。
沈嘉礼领着侄子上了汽车,在路上又一板一眼的嘱咐了许多话。沈子淳不住点头,一一记下。
那汽车拐弯抹角的穿过大街,最后在小白楼一带停下。沈嘉礼知道沈子淳胆怯,下车后就握住了他一只手,迈步走向前方那咖啡店的玻璃门。店中的伙计们最是机灵,见状早将两扇玻璃门大大推开,恭请客人进入。
沈子淳方才被冷风chuī了一下,如今站在温暖如chūn的咖啡店中,脸上不禁有些发烧。一眼瞧见靠窗位子上的两个人,他下意识的就紧紧攥住了三叔的手。而那边同时站起了一位年轻女士,娇声唤道:“淳弟弟,我在这儿呢,你怎么才到呀?”
沈嘉礼一听这话,不禁放出目光打量了这位女士,就见她浓妆艳抹,瞧不出本来面目,但是想必不会丑陋,至少也是五官端正。这大冷的天,她贴身就只穿了一件电光绸制的连衣裙,下面配着丝光袜子高跟皮鞋。衣裙紧紧的勾勒出一身曲线,也有一些动人的ròu感美,只是双腿不甚笔直,在膝盖那里并不大拢。除此之外,那女士旁边又坐了个浓眉大眼的高壮男人,三十多岁的年纪,瞧不清是什么路数,也不像是保镖。
这本是一场双人约会,结果演变成了四人相聚,两方都有些摸不清头脑。沈子淳站在那女士面前,也不看人,低着头喃喃说道:“马小姐,这位是我三叔。三叔,这位是马丽君女士。”
马丽君女士几日不见沈子淳,此刻本是满心欢喜的,然而如今一听这话,不禁一怔,心想我们两个人谈恋爱,若有cha手的人,也该是双方父母,这位三叔却是缘何而来?
沈嘉礼看这马丽君年纪既大,是个成熟妇人的面貌,又不甚美,完全配不上自家侄子,就不愿停留,想要直奔正题,好早些离去。哪晓得还未等他开口,旁边那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忽然粗声粗气的开了口:“妹子,这就是你看上的那个小女婿?这孩子才多大啊?你生都生得出他了!老牛吃嫩糙也不是这个吃法,你就不能让我省省心吗?”
马丽君本是在对沈子淳微笑,骤然听到这样不入耳的话,立时就勃然大怒起来,转向那汉子叫道:“滚你的蛋!哪个让你来了?我愿意生他还是愿意爱他,这都是我的事qíng,和你没有关系!现在这个世道,男女全自由,你把我的嫁妆预备出来就是了,别的你管不着!”
此言一出,沈家叔侄立刻醒悟,原来这高壮汉子乃是马丽君的师长哥哥。而马师长听闻此言,登时拍了桌子,粗声大气的反驳道:“臭丫头片子!我他娘的这些年都给你预备多少嫁妆了?你哥哥这些钱都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挣回来的,你拿出去胡花胡làng,倒是自在了,我呢?我告诉你,你痛快的给我找个靠谱男人回来,马上给我嫁出去!今天一个明天一个的,你把你哥哥这张脸都丢尽了!”说完他又转向沈嘉礼,大大咧咧的问道:“他三叔,我这妹子能给你带去上十万的嫁妆,你家能不能娶?要是能娶,年前就把事儿办了,我可养不得这老姑娘了!”
沈嘉礼从未经过这种奇遇,简直是啼笑皆非:“子淳还小,刚进中学,哪能结婚?这个事qíng是万万不可行的。舍侄年幼不懂事,耽误了令妹大半个月的青chūn,十分抱歉,我这次带他来向马小姐道个歉,以后定然对这孩子严加管束,再不许他荒废学业。而马小姐这般人材,自然可以觅得佳婿,你老兄也就不必过于急切了。”说完伸手一推沈子淳。沈子淳会意,连忙撩起袍子,从裤兜里掏出那一卷钞票,双手送到马丽君面前的桌面上放下;而沈嘉礼又一团和气的说道:“前些日子,舍侄有劳马小姐破费了,我们这些长辈听说后,实在是惭愧的很,而且也很不敢当,所以……”他看那马师长气色不对,马丽君也是横眉怒目,便匆匆一拱手:“两位的家事,我们就不打扰了,再会。”
沈嘉礼扯着沈子淳要走,然而马丽君见状,却是尖着嗓子大叫一声,拔脚追上来揪住了沈子淳:“你这小混蛋,占了老娘的便宜就想跑吗?门儿都没有啊!”
沈子淳吓的简直要哭:“你不要乱说,我哪有占你的便宜?我这不是把钱都还给你了吗!”
这时马师长也起身赶了上来:“占便宜?小子,你把我妹子怎么了?”
沈子淳连连后退,一张脸都憋红了:“没有,没有,我什么都没gān。”
马丽君见他一味瑟缩,越发威风起来,竟是带着哭腔大声嚷道:“外界都知道我们是一对爱人,现在你要抛弃我,那我以后可怎么活?我死给你看——”却又纹丝不动。
她那哥哥一心想要把妹子推出去,如今见了这个势头,也跟着吵吵闹闹:“什么?小子,生米煮成熟饭了,那后悔可不成!我告诉你,好汉做事好汉当,你甭跟我装乌guī王八,别看你年纪小,我照样揍出你的蛋huáng子来——”
这马家兄妹一唱一和,越说越得意,吓的沈子淳哭天抹泪;而沈嘉礼静听了片刻,最后终于气的眼中冒火,顺手一拍身边桌子,因不好对马小姐吼叫,只得转向马师长道:“好了,不许吵了!我侄子和你妹子能有什么关系?无非是你妹子亲了我侄子一口罢了!你这妹子老大不小的,天天坐汽车到学校门口堵我侄子,我不告你个勾引拐带,就算你的造化!还说什么生米煮成熟饭的鬼话——谁煮你妹子了,你找谁去!我侄子才十四,你还想讹上他不成?”
马师长没料到这位三叔居然胆量不小,不由得先怔了一怔,随即才还口骂道:“好啊,你他妈的挺会说呀!我刚才喊你一声三叔,你还真跟我摆起长辈架子了?”
沈嘉礼平日厉害惯了,这时不假思索的便作了答复:“你想的美,我还养不出你这样的晚辈!”
马师长平日大概是相当嚣张的,如今遇到了对头,气的脸红脖子粗,扑上前去就要殴打沈嘉礼。沈子淳在旁觉察到了,立刻纵身扑过去想要挡住这一击,不想准头不对,却是正好撞上了沈嘉礼。这一切都快如电光火石,众人只听沈嘉礼“哎呦”一声,踉跄倒下时一头磕在那玻璃桌子的桌沿上,当场就晕了过去。
这回咖啡店里可是乱了套,先前瞧热闹的食客们纷纷大惊,而沈子淳跪下去搀扶沈嘉礼,就见他紧闭双眼昏迷不醒,一摸头上那伤处,又湿漉漉的蹭了一掌鲜血,便张大嘴巴嚎啕起来;伙计们见势不对,一个递一个的使眼色,在柜台那里就把电话打去了巡捕房。
马师长只是想随便抓个带把儿的小子,把妹妹嫁出去,没想到今天不但没能捉到一位妹夫,还惹上了这般祸事。他犹犹豫豫的想要走,不料沈子淳一把揪住他的裤管,脸红脖子粗的嚷道:“你把我三叔打坏了,你别想跑!我三叔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杀了你偿命!”旁边食客也都义愤填膺,不许他走。马师长急的乱骂,正是吵闹之时,英国巡捕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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