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礼给他买了一口金丝楠的好棺材,大办丧事,僧道轮着番的念经,比那一般人家发送老太爷还要隆重。出殡那天,所过之处皆是白幡飘扬、纸钱飞舞,引得闲人纷纷出来看稀罕。
田瑞宝刚一入土,段慕仁的秘书就向沈嘉礼打去了电话,因为一点小小杂事,疾言厉色的将他申饬了一顿。
沈嘉礼不同秘书争吵,放下电话后寻了个由头,把特务科的科长给一撸到底了。
特务科的科长,位置重要,乃是段慕仁部下的人马。
段慕仁亲自发出命令,让沈嘉礼到他家里去一趟。
沈嘉礼托病,不去。
第67章 好孩子
幸福次郎一来沈宅吃饭,沈子淳就躲进书房里去消磨光yīn。
幸福次郎是个很馋的人,而且吝啬,家里连个老妈子都舍不得雇用,烹饪饮食一事,全拜托他夫人一双妙手。他长年累月的吃不到好饭,故而削尖了脑袋在外找饭局,恨不能每晚与沈嘉礼同车回家,吃饱喝足之后再告辞离去。
沈嘉礼供给着他的饮食,晚餐常常是边谈边吃。这天傍晚,在幸福次郎吃的正酣之时,沈嘉礼长叹一声:“幸福先生,这一盘肘子炖得很烂,你多吃些。一会儿让厨子再做一份,你请带回去作为夜宵吧!”
幸福次郎听闻此言,十分乐意,并不怕自己午夜吃ròu,会落得肠胃不适。
沈嘉礼又道:“幸福先生,你我如今这样相对谈笑,感觉真是清静快乐。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在北平生活多久,所以对于这样的时光,是格外的珍惜呀!”
幸福次郎满嘴流油的停了筷子:“哦?难道沈局长另有打算么?”
沈嘉礼摇头叹息道:“我有什么资格去打算?还不是人家来摆布我?”
幸福次郎明白过来,连连摆手:“唉,不至于,不至于。”
沈嘉礼苦笑一声:“怎么不至于?我看他本打算回天津的,但是现在主意也变了——眼界更高喽!”
幸福次郎听他提起了段慕仁,不禁翻了个白眼,想起了段慕仁的亲信顾问jú山直人。
幸福次郎对jú山直人,几乎是有些恨。当年在天津建立治安维持会时,他明明是个主将,不想还未等到享受胜利果实,就被jú山直人将权力夺走大半。要不是他哥哥幸福太郎远在满洲,不能赶来应援,他非得找机会痛揍jú山直人一顿不可!
jú山直人这人比较有城府,旁人不知道他对幸福次郎的态度——反正他总是一团和气,很少得罪人。
“家兄很快就要被调来北平了。”幸福次郎踌躇满志的告诉沈嘉礼:“你是我的好朋友,你不要怕。”
沈嘉礼送走了酒足饭饱的幸福次郎,然后独自坐在院中的凉棚下,捧着一杯茶沉沉的思索。良久之后,他并没有得到高妙的主意,便悻悻的将杯中残茶一饮而尽,起身瘸着一条腿回房去了。
沈嘉礼四处寻找沈子淳,最后终于从书房中把他拽了出来。
书房里有蚊子,在沈子淳的脖子上咬出一个红肿大包。沈嘉礼皱着眉头问他:“吃饭没有?”不等他回答又问:“傻子,怎么不点蚊香?要喂蚊子吗?”
沈子淳觉得自己和他没话讲,又不敢一言不发,只得是喃喃的答道:“吃了。”
沈嘉礼仔细观察着他的神qíng,忽然笑了一下:“嗳,怎么好像有些不高兴?是不是因为我让日本人来家里吃晚饭?”
沈子淳摇摇头,也勉qiáng的露出微笑:“不是的,我才没有不高兴。”
沈嘉礼又抬手去摸他的额头:“嗬,这么多汗,快洗澡去!”
沈子淳像得了大赦一般,立刻就向房内浴室走去。
沈子淳沉在一缸凉水中,心不在焉的揉搓着头上的香皂泡沫。
他心神涣散,身体是在此处,灵魂却在了彼处。
时光倒流,他回到了最初爱上三叔的时刻。其实那时的三叔就已经偏于bào戾,不过他却是毫无察觉,笼统的只认为对方好,不好也好。
那时候,他还小哪!
两年多过去了,他现在也仍旧不算大,至少是还没有成年。他总记得自己十四岁时对三叔的迷恋,所以在那迷恋退却之时,便会格外的迷茫恐慌。
他以为爱qíng是一辈子的事,他既然爱上了三叔,就永生不会变心。
可是现在,他总是忍不住以一种客观的眼光去看待沈嘉礼,越看越感到不可思议——他这三叔,到底是个什么人啊?!
沈子淳很自责,觉得自己是个负心薄幸的人。自己很坏,因为不像先前那样爱三叔了——偶尔甚至还想躲开三叔的关怀与抚摸。
他希望三叔对自己严厉bào躁起来,打自己骂自己,让自己跪在院子里晒毒太阳,这样自己还有一点怨恨三叔的理由;然而他越是郁郁寡欢,沈嘉礼对他越是温柔有加。他认为自己坏了良心,可是想到真的要和三叔无穷无尽的一直过下去,又感到了无比的绝望。
于是,他屏住呼吸沉入水底,颇想自溺而死,也算对得起三叔。
沈嘉礼也察觉到了沈子淳近来的异样,起初还没太当回事,时日一久,他留心在意起来,结果就隐隐生出了不妙的预感。
留得住人、留不住心,留来留去结怨仇。沈子靖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沈嘉礼的心渐渐冷下去——他不傻,他也是从十几岁的青chūn年华走过来的。少年人的心事与xingqíng,他完全了解。
他没想过自己对沈子淳所抱有的感qíng,只是将“过继”一事拿出来老话重提。沈子淳不笑qiáng笑的敷衍着他,那种生涩的做作落在他眼中,让他感到了一阵阵心酸。
在这年的十月,沈嘉礼接到了沈嘉义的电报,说是请他抽空回天津一趟,因为家里的二小姐已然订婚,快要举行结婚典礼了。
沈嘉礼很惊讶,带着沈子淳便匆匆离开了北平。下火车后,他直接就去了二哥家中,正巧这一家人欢聚一堂,正在热火朝天的商议婚礼细节。见他来了,众人立刻表示热烈欢迎,二嫂张罗着茶与点心,又把小孩子们撵开,把沙发腾给沈家两兄弟坐。主角沈二小姐含羞带笑的见过三叔,也不多说,扭头就又回了楼上闺房。
沈嘉礼见了这个qíng景,也就不好说那些扫兴的话,只问:“淑仪才多大?小淳还没动静呢,她就先要结婚了?”
沈嘉义目前已经对长子毫无兴趣了,故而很gān脆的一晃头:“等老大?那得把下面这些小姐全等成老姑娘!再说现在这个世道,这些事qíng全凭自愿,他们男女两方愿意,我还有什么可说?”说完他向三弟凑近了一些,露着白牙笑问道:“哎,老三,你看看我,像不像岳父老泰山?”
沈嘉礼看了他一眼,懒得评价,直入正题:“女婿是个什么样的人?”
沈嘉义从茶几上拿起一只牛皮纸糊的信封,一边将手伸进去掏摸,一边笑道:“是个日本人!”
沈嘉礼立刻大吃一惊。
沈嘉义这时从信封里掏摸出了一张照片,递给沈嘉礼看:“喏,就是这个模样的,开着一家大商号,哈哈,倒是不穷。”
沈嘉礼接过照片一瞧,只见黑色背景中站着一个西装打扮的苍白小人儿,面貌算得上端正清秀,只是身材似乎偏于矮小,两条腿又有些罗圈,膝盖间简直能钻过一条瘦狗去。
沈嘉礼转向沈嘉义,yù言又止,然而最后还是发出了声音:“这人多大岁数了?能有多高?”
沈嘉义没心没肺的答道:“不到三十,比你要矮大半个头吧!”
沈嘉礼一听这话,当即就把照片扔回了茶几,气哼哼的说道:“比我矮了大半个头?那成什么了?还能看吗?”
沈嘉义并不是白痴,所以听了这话,就很无聊的嗤笑了一声,也有些惭愧:“那……反正孩子愿意,我是不管。”
然后他岔开话题:“老三,听说你在北平让刺客打了一枪,疼不疼?”
沈嘉礼听了这样无知的问话,气的骤然提高了声音:“在你腿上钻个dòng,ròu都打飞了,你说疼不疼?!”
沈嘉义讪讪的笑道:“那肯定是疼。”然后又去搂抱沈嘉礼:“可怜的小不点儿!”
沈嘉礼懒得和他废话,开始提起过继事宜。
沈嘉义的态度很明确:“随便,我才不管!”
沈嘉义得了个日本女婿,有些羞愧,也有些得意。羞愧与得意相抵消,他只剩下了个看热闹的心思——婚礼,多么大的热闹啊!
想到热闹,他不禁愉快起来,拉扯着沈嘉礼胡闹不止。沈嘉礼回头去找沈子淳,结果发现这孩子已经无影无踪。
婚礼如期举行。因为联姻两方都是体面人家,所以连报馆记者都赶了来,专门报道这一场“中日联合”的仪式。沈嘉礼看到了侄女婿的真身——简直就是一枚穿了燕尾服的小豆子!衬托之下,他的二侄女真是堪称美艳不可方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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