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原地转了一圈,疯狗似的一跺脚,大声吼道:“小崽子呢?别他妈成天要死似的傻坐在那里发呆!去把你的小崽子找过来,咱们随时都可能出发!”
沈嘉礼一言不发的站起来,出门去找沈子期。
沈子靖花费了一天的时间来清点北平财产——这是个很耗jīng力的事qíng,所以他很快感到了疲倦,早早便上chuáng入睡了。
翌日清晨他醒过来,想要继续进行昨日未完的工作。不想就在他忙碌正酣之时,日本投降的消息传过来了。
他是北平城内第一批知道这桩大新闻的人。作为一名中国人,他应该在此时此刻狂喜欢乐;不过作为沈嘉礼培养出来的贤侄,他和其叔颇有共通之处,便是完全不知大义为何物。他的血xing与坚qiáng都是用来造福自己的,他从来不觉着自己利yù熏心,而将一切都视为理所当然。他要当司令官,于是就冒着枪林弹雨往战场上冲;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个军人还是个打手;反正他只是想要出人头地。
现在知道日本投降了,他反倒把心放了下来。带着几箱子财宝与钞票,他在卫士的保护下坐上汽车,也并未向任何人做出任何jiāo待,带着三叔与小弟就出城去了。
沈嘉礼听沈子靖说要“进村”,以为那是气话,没想到经过一场漫长的奔波,他们竟然是真的进村了。
沈嘉礼生于城市、长于城市,毕生仿佛连郊区都不曾走过。昏头转向的坐了许久的汽车,他到了承德——不是承德市,而是承德下面一处不知名的村庄。沈子靖霸占了村内一位地主的宅子,鹰鹫一般栖息了下来。而在他抵达不久,便有大队士兵络绎开来,也盘踞在了村中。
“我在这里打过游击队。”沈子靖告诉沈嘉礼:“我人在北平,我的兵可是一直驻扎在这里。”
沈嘉礼完全不懂军事,这时就坐在一铺冰凉的土炕上,怀里搂着短衣短裤的沈子期:“哦……”
沈子靖给自己点了一根烟,随后单手cha进裤兜里,一边喷云吐雾一边满地徘徊:“我的兵少,打不了大仗。先藏在这里看看qíng形吧,反正我不单gān!找机会先投了降,然后再说别的!”
沈嘉礼摸着儿子的小手:“投降?”——他以为投降就是受死或者坐牢。
沈子靖往地上掸了掸烟灰,口鼻一起喷出烟来:“投降,换个靠山,换个番号,不jiāo兵权。”
沈嘉礼很诚心的发问:“那……好办吗?”
沈子靖忽然又不耐烦了:“我哪知道?!要不然你去给我办一办?”
沈嘉礼懒得看他,低头给沈子期理了理短头发。
沈子靖在村里一住便是一个来月,其间村中风平làng静,然而外界消息却是一波接一波的传过来,堪称是惊涛骇làng。沈嘉礼花了一点心思,大概弄明白了其中的因果;沈子靖则是掸出一地的烟灰,终日气急败坏的垂头寻思出路。唯有沈子期无忧无虑,已经和村里的野孩子们做了朋友。
这天夜里,沈子靖在通信班里耗到很晚,顶着满天星斗回了住处。推门走进房内,他就见靠墙的桌子上亮着一盏小小油灯,而沈嘉礼坐在土炕中间,正在给沈子期盖被子。
沈子靖也没洗漱,脱下衣裤就爬上了炕。在沈嘉礼身边坐好了,他探头向对方轻声耳语:“有眉目了!马天龙这两天和我联系的很勤,他打算去本溪湖,我也想去。”
沈嘉礼躺下去,压低声音问道:“去本溪湖?投降还用去本溪湖?本溪湖不是在辽宁么?”
沈子靖也钻进被窝里,很惬意的伸长了双腿:“投什么降?不投了。现在外面乱的很,有本事的都自己拉了大旗。顾云章现在又出来了,在本溪湖那边拉了一支队伍,叫什么‘南满民众自卫军’,加入的小股力量很不少。我这么点人马,成不了气候,不如去跟着他混。他要是投了中央政府,那我也能在混个名正言顺的师长;他要是完蛋了,我再找别人去,反正这也不搭什么!”
说到这里,他如释重负的低低笑了两声,又伸手把沈嘉礼搂到了自己的被窝中:“哎,老东西,我算是个有有本事的吧?”
沈嘉礼回头看了沈子期一眼,见儿子睡的好像小猪一样,这才放了心:“是,有本事。”
沈子靖抱着怀中这具温热ròu体,感觉很是温馨:“反正是比你qiáng。”
沈嘉礼有了睡意,枕着沈子靖的手臂哼道:“别和我比,我也向来没自夸自赞过。”
“你就没有什么可夸赞的地方!”
沈嘉礼不理他,闭上眼睛要睡。不想忽有一只粗糙手掌向上游到他的胸口,拈住一点细细揉搓;随即他的下巴也被抬起了来,嘴唇上有了cháo湿温暖的触感,并且带着一股子烟糙味道。
沈嘉礼怕惊动儿子,故而不敢出声,只瞪了沈子靖一眼。
第100章 行军路上
经过了许久的跋涉,沈子靖一部人马果然是抵达了本溪湖。
本溪湖,因为有矿,所以一直是个繁华的城市。沈嘉礼满以为这回可以恢复现代化的生活了,哪知沿途观望着风景变换,最后居然又进了村,而且这村更破,坐落在山中,穷的无法言喻。
山路崎岖,汽车颠动的厉害,沈嘉礼只得生平第一次骑上了马,手臂搂着前方的沈子期。沈子期这一路大开眼界,已经是兴奋之极,如今竟然坐上了马背,不禁要大叫大笑,隔三差五的还向后一仰,靠在父亲的怀里哼哼唧唧的撒欢兼撒娇。
沈子靖策马走在一旁,斜着眼睛瞟过去,就见沈嘉礼那松松握住缰绳的手正在颤抖,便笑了一声:“三叔,你怕什么?下面不是有人给你牵着马么?”
沈嘉礼不擅逃难,而这一路遭受许多艰辛,越发显出他的种种不如人处,顺带着又闹了许多笑话。他虽然如今麻木不仁了,但是由于近来饱受嘲笑,所以也有了点恼羞成怒的意思。
“我没怕。”他爱答不理的答道:“我是累了。”
然后他抱紧了儿子,低头斥道:“别闹,万一掉下去了,会摔断你的腿!”
沈子期仰起他的圆脸蛋子,奶声奶气的问道:“要是摔断了腿,还能长上吗?”
“能是能,不过天天腿疼,不能乱跑了!”
“那爸爸天天腿疼,是摔断腿了吗?”
“闭嘴,乖!”
沈子靖安静了不过三五分钟,又把他的圆脑袋仰起来了:“爸爸,我头上痒,是不是被小猫传上跳蚤了?”
“不是!”
“你说传上跳蚤就要痒的!”
“没有跳蚤也可能痒。”
“那小猫身上有跳蚤,它怎么不痒?”
“它也痒,不过没有说出来而已。”
“那它怎么不挠挠呀?”
“它没手。”
“爸爸,我看见小猫自己舔屁股呢!是不是因为它没手,拉了臭臭擦不到,只好舔一舔呀?”
沈嘉礼勉qiáng耐着xing子,继续答道:“是的!”
沈子期一咧嘴:“呃!爸爸,小猫为什么不讲卫生呢?它不怕肚子疼吗?”
沈嘉礼做了个深呼吸,没言语。
沈子期又问:“小猫不讲卫生,它爸爸不管它吗?”
沈嘉礼抬手摸了摸儿子的脸:“别问了,爸爸头疼,乖。”
沈子靖在一旁听着,同时无声的窃笑。
这大队人马在山路上行进了十多里地,侦察兵跑回来报告,说前方就是顾云章所在的马牙子村,那边听闻司令要到,已经开始准备迎接了。
沈子靖坐在马上,听闻此言便抬手整了整衣领,又传令下去,保持军纪。而如此又前进了不久,果然有一支小队迎面赶来,为首一人是个高大汉子,遥遥见了沈子靖,便伸手一指,高声笑道:“啊哈!沈司令,你怎么才到?兄弟都等了你五六天啦!”
沈子靖也远远的一拱手,扯着大嗓门回应道:“老海,什么沈司令!别故意取笑我了!我也想早来,可道路不通,你知道我这一路有多着急么!”
双方口中寒暄几句,也就近距离的相见了。沈嘉礼放出目光,就见这人相貌端正,笑嘻嘻的,看起来倒是一条慡朗的好汉。而那人见沈嘉礼便装打扮,又搂着孩子骑在马上,就含笑问道:“小沈,这位是……”
沈子靖立刻答道:“我三叔,还有三叔家的小弟。老海,你看,我可是诚心诚意来投奔你们的,我就这么两个亲人,我全随军带来了!”
那位老海听闻此言,当即笑道:“看出来了。你放心,我们大哥刚一出面,就招来了三四千人马!当今这个世道,只要咱们人多势众,还怕没人勾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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