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国纲立刻叹了口气,刚要做出一篇慰问,然而虞幼棠随即又继续说道:“他走了,我没事。”
盛国纲张了张嘴,没想到虞幼棠会是这个反应。
这时虞幼棠转向身边的仆人问道:“明志呢?到他那里去给我拿一点酒过来。”
仆人领命而去,虞幼棠一手拄着手杖,另一只手伸向沙发:“盛先生,请坐。你来得正好,我家老二的那笔债务……”
盛国纲几乎觉出了诧异,不禁惊笑道:“没想到你这样惦记虞二爷。”然后他忽然想起虞嘉棠刚死不久,虞幼棠可以没心没肺,自己则还是表现的严肃悲哀一点为好。
虞幼棠向后仰靠过去,闭了闭眼睛:“迟早是我的事qíng。”
盛国纲冷眼旁观虞幼棠的态度,忽然感觉他对自己冷淡生分了许多。
于是他又留神问道:“金先生现在康复了吗?我听说他和刘桂山……”
虞幼棠不等他说完,就抬手做了个打断的手势:“这和刘桂山没有关系,不知是他得罪了哪路小鬼,险些搭上了一条命。不过现在也没关系了,算是逃过一劫。”
盛国纲gān笑着点头:“好好好,金先生是吉人天相。其实我这边消息灵通,早就知道了;不过金先生一直看我很不顺眼,我也不敢贸然前去探病。”
虞幼棠很疲惫,简直无力去招待敷衍盛国纲——可是他有正事要做,必须要振作起jīng神来。
“早就说要结了那笔账务,结果现在快进六月了,还是没能彻底还上。”他勉qiáng对着盛国纲笑道:“我心里惦念得很。”
盛国纲这时也瞧出他气色不好,故而在心虚之余不禁放轻了声音:“利息早停了,你不要急。”
虞幼棠含笑望着他,眼前的视野发生了断断续续的摇晃:“盛先生,你这样关怀我。”
盛国纲真想去摸摸他——摸哪里都行,只要能够触碰到就好。可是虞幼棠今日的态度比往日清冷许多,他竟是不敢贸然上前了。
“金先生这回受了伤,连带着你也要跟着劳心费力——我瞧你脸色很不好,是不是这些天休息的不够?按理说将近夏天了,你的身体应该更健康一些才是……”
虞幼棠听他絮絮的说出知疼知热的话语,就很感激的向他又是一笑:“盛先生,你是好人。”
盛国纲听到这里,却是停顿了片刻:“我……我其实不算好人,好人做不了我那买卖。”他抬眼看向虞幼棠,真心实意的说道:“我就是对你好,你知道那是为什么。”
虞幼棠抬手扶住额角,闭上眼睛沉默起来。
阮明志拿着一瓶酒从楼上跑了下来,因为知道有客人,所以一言不发,把酒瓶塞到虞幼棠怀里后就又跑回楼上去了。
虞幼棠费力的拧开瓶盖,然后亟不可待的举起酒瓶自行灌了一气——他喝的太急了,白兰地顺着嘴角流下来,一直蜿蜒的淌进脖子上衣领中。盛国纲旁观着他,就见他那只抓住酒瓶的手白皙纤秀,抑制不住似的均匀颤抖着。
鸦片酊很快就起了作用,虞幼棠放下空酒瓶,知道自己方才有些失态,可是也没有办法,幸而酒jīng多少掩盖了他瘾君子的身份。
“盛先生……”他依旧仰靠在沙发上,垂下眼帘虚弱的轻声笑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你的qíng意——我不值得。”
盛国纲的心无比柔软,几乎带了酸楚的成分:“不值得?怎么会?”
虞幼棠在酒jīng和鸦片酊的燃烧下抬起了头,声音听起来有一种懒洋洋的温柔:“盛先生,我是个废物啊。”
盛国纲把手cha回口袋,很无所谓的一耸肩膀:“难道我还指望着你做出一番事业么?”然后他笑了:“有些话我从不对人说,一旦说了就绝不会收回。你不要多想,我对你到底是不是真心,你自己往后慢慢看。”
然后他站了起来:“幼棠,我走了。明天就把单子给你送过来。”
虞幼棠挣扎着起身,想要送送他,结果被他小心翼翼的按在了沙发上。
这回盛国纲的手脚很老实,他对着虞幼棠的眼睛说道:“你别把我当什么人物,也别和我讲礼数。我是苦出身,原来是给司令当勤务兵的。勤务兵是什么?就是奴才。所以甭看我现在有几个钱了,但我没忘本。幼棠,我喜欢你,我愿意捧着你供着你,我愿意给你当奴才,知道了吗?”
虞幼棠忽然听到了这样的话,几乎有些迷茫:“盛先生,你……”
盛国纲直起腰对着他一点头:“我对你说的都是实话,你别问,听着就是了。”
然后他转身便走,仿佛是并不留恋。
盛国纲不能留恋——他是个有眼色和手段的人,懂得一切事的分寸。反正承诺这东西也不花钱,他先把自己的心意全盘端给虞幼棠瞧一瞧,然后再想办法把对方诱拐过来。
虞幼棠很想在家里睡上一觉,然而人刚躺上了chuáng,金公馆那边就来了电话,说是金光耀催促他马上回去。
他听了这话,心里很不耐烦,阮明志也跟着嘀嘀咕咕:“他怎么就离不得你了?原来你住在北平,一月两月的来一次天津,也没见他想你想死了!”
虞幼棠摸摸阮明志的短头发,还是觉得这青年孩子气的可爱。
“唉……”他弯腰在腿上比划了一下:“金哥的腿还是伸不直,走两步路都很艰难,怎么能怪他心qíng不好?”
阮明志一晃脑袋:“想要康复就得锻炼,怕苦怕累怎么行?!”
虞幼棠最终还是在傍晚时分回了金公馆。
他一进楼内,就听见楼上咚咚乱响,而仆人迎上来,像见到救命星一样簇拥了他:“虞大爷,您可是回来了。我们少爷快要把房子给拆啦!”
虞幼棠问道:“医生是什么时候走的?”
仆人们争抢着答道:“早就走了。那个洋医生一走,少爷就开始摔东西。”
虞幼棠对于金光耀的qíng绪是十分了然的,这时就拄着手杖缓缓上楼,想要去对其劝解一番。追寻声音停在了书房门口,他见那房门是虚掩着的,刚要伸手去推,不想就听“喀嚓”一声巨响,却是有大瓷器在门板上砸了个稀碎!
房内随后寂静了一瞬。
虞幼棠最怕金光耀这么爆发似的大闹,竟是战栗着没敢贸然进门;然而就在他等待之时,房门从里面被拉开了,正是金光耀转动轮椅出了来。
金光耀长裤衬衫的穿戴着,短发凌乱。仰头瞪着虞幼棠,他用嘶哑的声音歇斯底里的怒吼道:“你怎么才回来?!”
虞幼棠痛苦的扭开头去——金光耀那一嗓子震得他头疼。
然后金光耀转动轮椅沿着走廊前行,磕磕绊绊的进了卧室。
虞幼棠自然是在后方跟上。
两人在卧室内相对了,虞幼棠一边打开电灯,一边轻声问道:“金哥,德国医生是怎么说的?”
金光耀停在chuáng边,咬着牙并不说话,只是伸手抓起一只硕大蓬松的羽绒枕头,狠命的一下一下往chuáng上摔。这动作重复了足有二三十次,最后他将那枕头往地上猛然一掼,神qíng痛苦的呼呼喘息。
虞幼棠这时陪着小心走到他面前,在那chuáng边坐下了。
他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来安慰对方——这些天来,安慰的话已经被他说绝了。
金光耀和虞幼棠对视了片刻,末了他费力的侧身弯腰,把轮椅旁的那只枕头又捡了起来。
这回他鼓足力气抡起来,一下子就把虞幼棠拍的趴伏在了chuáng上——枕头松软,绝无杀伤力,然而带的力道很不小,足以把虞幼棠抽的七荤八素。
“你回家去gān什么?”金光耀气咻咻的bī问,且问且用枕头虚飘飘的砸他:“我这里留不住你了?”
虞幼棠在这绵软的击打下落花流水,只能是蜷缩上chuáng,抱着头尽力的忍受。
而忍受片刻后,他发现外界忽然平静了下来。
随即怀中一暖,是金光耀俯下身把脑袋拱进了他的怀里。
金光耀像牛一样发出了闷声闷气的哽咽:“幼棠,怎么办?我还不到三十岁……我断子绝孙、不算个男人了……”
虞幼棠昏昏沉沉的抱住金光耀的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你要是想传宗接代,那我帮不了你。”他轻声轻气的答道:“我是个带把儿的啊。”
金光耀红着眼睛抬起了头:“幼棠,你过来。”
虞幼棠果然就qiáng挣着挪到了大chuáng边沿。
金光耀这回向前一扑搂住了他,哑着嗓子很难听的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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