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龙_尼罗【完结】(32)

阅读记录

  龙相抬手一拍胸膛,嗓门大得像打雷,豪气gān云地嚷:“有我在,你怕什么!”

  露生忍无可忍地冷笑了一声,“嗯,你真厉害。”

  龙相又俯身趴在了马背上,仿佛是要把嘴一直伸到露生耳边,“告诉你个好消息。赵大傻子,上西天啦!”

  说完这话,他眼巴巴地看着露生,等着露生回答。然而露生只面无表qíng地向前一点头,“哦。”

  龙相眨巴眨巴眼睛,一本正经地又道:“后半夜,一发pào弹把他炸飞了。”他举起攥着马鞭子的右手,竖起食指慢慢划了一道从上而下的抛物线,黑眼珠追着指尖转,同时chuī起了长而尖锐的口哨,模仿pào弹飞行时的刺耳声音,“咻——轰!”

  口水喷到了露生滚烫的红脸上,他得意扬扬地继续说道:“炸了!我的pào,我的弹,正落在了赵大傻子的指挥部上,连人带房子,全炸没了!”

  露生又一点头,“哦。”

  龙相收敛了笑容,开始狐疑地审视露生,“你怎么了?我打了胜仗,你怎么不为我高兴?”

  露生答道:“我胆小,吓着了。”

  龙相对着他眨了眨眼睛,又伸舌头舔了舔牙齿。像要吃了他似的,龙相咽了一口唾沫,“你——你生气了?”

  露生口中不言,脚步不停,只从鼻子里向外呼出两道粗气。

  龙相把马鞭子jiāo到左手,腾出右手去拉扯露生的衣袖,“为什么?我惹着你了?”

  露生甩开了他的手。

  龙相拧起两道眉毛,想了又想,最后问道:“是不是因为我不跟你回家,你就生气了?”

  他在思考,露生也在思考。露生发现龙相这话,乍一听是没有错的。自己此行就是为了带他回家,而最后他也的确是没回家,自己也的确是生气了。但事实上全然不是这么回事。他不会因为龙相不听话而生气,不听话是龙相的常态,听话就不是龙相了。

  但是他懒得多解释,怕自己解释到最后,把一颗心都掏出来给他看了,结果他冷不丁地又冒出一句láng心狗肺的话,再把自己冻透一回。

  龙相又拉扯了他一下,“露生,你怎么像个娘们儿似的,就知道回家回家!我不回家自然是有我的道理。我要是跟你回家了,后来能转败为胜吗?第一仗就失败,我往后还怎么出头?你什么都不懂,就知道怕我死。可你也不想想,我吉人自有天相,我能死吗?”

  露生听了这话,就感觉自己方才缄口不言是明智的。自己为他泼了满腔热血,他给自己的评语是“像个娘们儿”。

  听他那个意思,大概还不是丫丫那种招人喜欢的娘们儿,而是huáng妈之流,讨人嫌的老娘们儿。

  龙相见露生总是淡淡的、不搭理自己,便又没轻没重地推搡了他一把,“本来我打算到前头县城里歇一歇,顺便处理一下腿伤,既然你急着让我回家,那我不歇了,我直接往回赶。这回好了吧?”

  露生听到这里,忽然连怒意都消失了,仿佛对待龙相,自己连愤怒都属于对牛弹琴。无jīng打采地叹了一口气,他停下脚步转向龙相,开口说道:“给我一匹马,我走累了。”

  龙相立刻命令士兵让出一匹马来,又歪着脑袋盯着露生,哧哧地笑道:“你这脸也太红了,你半夜见鬼了?”

  露生飞身上马,低声答道:“嗯,见鬼了。”

  这一条路,露生来时走得已经算是顶快,但也走了一整夜加上大半天;如今龙相一行人凌晨返回,因为这一回不必畏首畏尾,催马跑得痛快,而且半路还有专门的队伍等候,让他们换了一次马,所以时间大大缩短,居然在天黑之前便到了家。

  到家的时候,露生已经变了模样。

  这一路在马背上,他和平常的骑兵一样,也对付着吃喝了几口,所以并不是饿得脱了形貌。满脸浮肿着鼓起大红包,他纯粹是被蚊子咬变了形。这蚊子包发作得缓慢,在路上暗暗地壮大,壮大到了最后,丫丫跑出来迎接他们时,第一眼竟没有认出露生。幸而露生率先下了马,丫丫从他那宽肩长腿的身形上才辨出了他。

  辨出之后,她很惊讶地哟了一声,“大哥哥这脸……”

  龙相跳下马,摇晃着站稳当了,“他让人亲了,亲成这样儿了!”

  丫丫一愣,对着龙相睁大了眼睛,而龙相不等她发问,自己忍不住笑道:“蚊子亲的。他多风流哇,往糙里一钻,立刻就让母蚊子看上了!”

  既然是蚊子咬的,那丫丫就不在乎了。而露生站在原地,眼前世界不知怎的,总像是要旋转颠倒。他想自己真是累坏了,当务之急是洗个澡睡一觉,其他的话,明天再说吧!

  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扭头又看了龙相一眼,他心里不动感qíng,纯粹是出于习惯和责任开了口,“你先让医生过来处理你的腿伤,处理好了再休息。”然后又对丫丫说道:“你跑趟厨房,让人挑几桶热水过来,我洗个澡。”

  丫丫答应一声,立刻转身跑了。

  不出片刻的工夫,男仆用扁担挑来了大桶的热水,军医也拎着医药箱赶过来了。

  这院子里的浴室,就建在正房后头,平日被人称为洗澡屋子。屋子开了两扇门,一扇是对外的,一扇连着龙相的卧室,便于他洗完澡直接光着屁股钻热被窝。露生从对外的那扇门走了进去,关门脱衣坐进了浴缸里。在坐下去的一瞬间,他眼前猛地黑了一下,就感觉自己头重脚轻,险些轻飘飘地从浴缸里翻出去。

  一门之外,是龙相和军医在说话,旁边还有丫丫听候差遣。露生一边qiáng打jīng神擦洗着身体,一边听龙相兴高采烈地说话——一张嘴同时说了两家话,不是告诉军医自己“一点儿也没觉出疼来”,就是告诉丫丫自己刚打了一场多么伟大的胜仗。

  一声惊呼打断了他的谈笑风生,惊呼的人是丫丫。随即军医开了口,问龙相:“您真不用麻药?”

  龙相似乎是不耐烦了,“一点儿皮ròu伤,还打什么麻药针?你把那血和脓给我弄gān净了就成。”

  接下来,房内静了片刻。

  露生现在很需要安静,手扶墙壁站起来,他闭上眼睛,耳朵里轰轰地响。墙壁和地面全贴了锃亮的白瓷片子,光溜溜的让他那手掌直打滑。调匀呼吸定了定神,他弯腰从水中捞起毛巾拧了拧,开始擦自己的短头发。

  刚擦了几下,卧室里忽然爆发了一声大吼!

  露生受了这一声的震动,险些一屁股坐回水里。捧着毛巾迈出浴缸,他听出这是龙相的声音。而一声过后,一声又起。这第二声比第一声更响,已经接近惨叫了。

  他来不及穿衣裤,慌忙从墙边柜子里翻出了龙相的浴袍披了上。手忙脚乱地系好衣带,他推门直接进了卧室。卧室里果然是只有龙相、丫丫和军医三个人。龙相坐在一把椅子上,伤腿架在另一把椅子上,军医单膝跪地,正在为他处理伤口。而他像是刚知道了疼,军医碰他一下,他便哀号一声。倒是没有临阵脱逃的意思,就单是虎láng一样地号。

  走到军医身边再一看他腿上的伤口,露生忍不住一咧嘴——那是一道皮ròu伤,很浅,然而伤口乱七八糟地翻着,里面黑红相杂,一塌糊涂。而龙相的整条小腿硬邦邦的,已经肿到了相当严重的程度。

  这时龙相抬手指向了露生,在哀号的间隙中叫道:“他的耳朵!治完了我的腿,再给他瞧瞧耳朵,他也受伤了!”

  露生立刻向他弯下腰,“我没事,都结痂了。”然后保持着弯腰的姿势,他直接转向丫丫,“让子弹蹭了一下,正好蹭到了耳朵边。”

  丫丫从嗓子眼里咕噜了一声,是有话要说,可又硬咽了回去。

  露生和丫丫也不知道该不该承认龙相勇敢——他的确是硬扛着没有使用任何麻醉品,是硬汉所为;可是在治疗之时他叫得惊天动地,震得四方皆惊,这又实在不是硬汉好意思gān的事qíng。

  及至军医治疗完毕告辞离去了,露生让丫丫也回去歇着,自己则是拧了一把毛巾,给龙相擦头擦脸擦身。

  左小腿绑了一圈薄薄的纱布,是不能被碰触的。露生小心翼翼地为他擦净了左腿,然后转身坐到chuáng边,把毛巾向他一递,“还剩一条右腿,你自己擦吧。”

  龙相枕着双臂望天,因为方才狂呼乱叫了一场,所以此刻也有点气力不足,“你给我擦。”

  露生闭了眼睛垂了头,先是喘了一会儿气,然后声音很轻地答道:“我擦不动了。”

  很困惑似的,他又嘀咕了一句:“我是不是病了?”

  露生身体好,从来不生病,素来不知道头疼脑热是什么滋味。所以此刻他尽管头晕目眩,还一阵一阵地恶寒作呕,可是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把毛巾往龙相身上一放,他喃喃地自言自语道:“我困了,我得睡一觉。”

52书库推荐浏览: 尼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