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龙_尼罗【完结】(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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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露生依然没理他,等龙相出门离去了,他深深地俯下身,把脸埋到了丫丫身边的棉被上。

  他没想睡,可是再睁开眼睛抬起头时,他发现看护妇不知何时进来了,正站在丫丫身边,对着灯光检查一支体温计。丫丫醒了,大睁着眼睛看那看护妇手中的体温计。看护妇很和蔼地低头告诉她“体温正常”,她便唯唯诺诺地在枕头上答应一声。

  及至看护妇也离去之后,丫丫扭头转向了露生,小声唤道:“大哥哥。”

  她声音小,露生像怕吓着她似的,声音也很小,“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丫丫摇了摇头,嘴唇惨白,“我没事儿,睡一觉就好了。”

  “你怀了孩子,自己不知道?”

  “我知道。”

  “知道你怎么不说?”

  丫丫沉默了一会儿,最后答道:“我也不能肯定,就没有说。”

  “自己不懂,不会问别人吗?不会到医院里问医生吗?”

  丫丫转动了下滞涩的眼珠,很茫然地望着天花板,“我没人可问,也不认识到医院的路,也怕他回家找不到我,又要闹脾气……我想如果真是怀了孩子,到时候生下来就是了。”

  露生抬手用力搓了搓脸,不假思索地说道:“丫丫,咱们走吧。我知道你现在虚弱,你忍一忍,我背着你。我没有龙相的本事,将军大帅这辈子怕是当不上了,但我想养家糊口的能力,我总还有。”

  丫丫听了这话,没言语,只从眼角淌下两颗很大的眼泪珠子。眼看露生弯腰捡起一只鞋要给自己穿上,她慌忙从被窝中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大哥哥!”

  然后她泪眼婆娑地摇了摇头,“不行了,我已经嫁给了他,我们……晚了。”

  露生一听这话,登时急了,急得几乎也想哭,“晚什么晚!你才多大?怎么就晚了?我不信你是舍不得那个畜生。你要是以为你结了婚,一生一世便只能受他欺侮,那更是大错特错!”

  说到这里,他起身一掀被子,不由分说地就要给丫丫穿鞋。丫丫拼命地把脚往后缩,正是急乱之时,房门一开,龙相走了进来。

  龙相站在门口,见露生一手抓着丫丫的脚踝,一手拎着丫丫的鞋子,人便愣了愣,随即换了一副狰狞面目,他抬手指着露生问道:“你gān什么?”

  露生看着他那张花红柳绿的鬼脸子,感觉他这副嘴脸简直丑陋到令人不能直视,“你既然不把丫丫当个人来对待,那我就把她带走,你另找新奴隶去吧。”

  龙相转向了丫丫,“你要跟着露生走了?”

  丫丫立刻答道:“没有,你别生气,我哪儿也不去。”

  龙相拖着长声问道:“那你哭什么呀?”

  露生听了他这yīn阳怪气的腔调,真想立刻再狠揍他一顿。可是丫丫硬从他手中抽回了腿,又低低地催促道:“大哥哥,你也回去休息吧,我在这医院里住两天就好了。”

  露生扭头望向丫丫,知道丫丫这是真不肯跟自己走了。她向上拉扯着棉被,把一张脸藏在了棉被里。于是露生就盯着棉被上方露出的一点凌乱刘海,呆呆地出了几分钟的神。

  再次清醒之后,他弯腰把丫丫的鞋子整齐摆好,然后迈步走向了房门。龙相堵在门口,横眉怒目地问他:“哎?哪儿去?”

  露生冷着一张脸,居高临下地面对着他,脸冷,声音也冷,“你我二人的qíng谊,到今日为止。记住,你活着,我永不见你;你死了,我给你收尸。”

  说完这话,他抬手一把搡开了龙相,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龙相由着他走,可是在他走了半个小时之后,他在病房里开始坐不住了。

  “他咒我。”他对丫丫说,“他是不是在咒我?”

  丫丫侧身蜷缩在被窝里,不让龙相看见自己的脸,“大哥哥对你那么好,也不图你报答他,就想让你帮他报仇,你呢?你说话不算数,不但不帮忙,还和他的仇人jiāo了朋友。他能不生气伤心吗?”

  龙相默然思索了片刻,忽然说道:“他是对我挺好的。记得小时候,我坐在马桶上叫不来huáng妈,他还给我擦过屁股呢。”说到这里他一咧嘴,“那天他没吃早饭,说是被我熏饱了。”

  然后他毫无预兆地转换了话题,“丫丫,你这个笨蛋,怀了孩子怎么不告诉我?现在孩子没有了,你以后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生了。我们是不是以后就不会有小孩子了?”

  丫丫从被窝的fèng隙中向外窥视他的神qíng。他的脸已经肿胀变形,大眼睛陷在乌青的黑眼圈里。这张脸上五色俱全,唯独没有丝毫悔色。丫丫知道他是自私霸道惯了,他是真的不悔。

  丫丫又想这样也好,如果将来生出了小孩子,那孩子有了这样的父亲,怕也不会活得快乐。自己这样懦弱,也做不成一个坚qiáng的母亲。所以索xing豁出自己这一条xing命来陪着他混吧,权当上一世欠了他的债,这一世连本带利全还完。

  她想得很豁达、很理智、很冷酷,可是眼泪成串地流淌,而她却连哽咽都不敢。头顶起了柔软的触感,是龙相把嘴唇贴了上来。龙相轻轻地亲了她一下,然后很困惑地自言自语道:“这是怎么了?你们怎么忽然都对我不好了?”

  然后嘶地吸了一口凉气,丫丫听见他继续说道:“我的脸好疼,身上也疼。丫丫,你等着我,我回家让露生给我擦点药,擦好了我再回来陪你。”

  龙相是清晨七八点钟时走的,走的时候说是“马上回来”,可等他再次出现在病房内时,已是晚上七八点钟。

  他那张脸肿得越发厉害了,脸上红的地方泛了紫,青的地方变成黑,不紫不黑的地方显出皮ròu本色,是一种贫血式的苍白。鬼一样地冲到丫丫chuáng前,他语无伦次地说道:“没了……他走了,没了!”

  丫丫挣扎着抬起头,“大哥哥走了?”

  龙相对着她一点头,像是小孩子被吓得丢了魂,圆睁二目张着嘴,嘴角水汪汪的,是含着口水忘了吞咽。

  露生真没了,只留下了一只密封着的大信封,信封里装着龙相的存折以及这两年存款取款时记录下的账目。立柜里的衣物都还在,只少了一只露生常拎的小皮箱。

  仆人说白先生凌晨回来之后,只在家中停留了片刻,便又走了。走到哪里去了?不知道。

  龙相立刻漫天撒网地派出人去,火车站也找,各大饭店旅馆也找,慌里慌张地找了一天,最后他一无所获地回了医院。大眼瞪小眼地盯着丫丫,他半晌未说话,脸上的表qíng又无辜又无邪,仿佛他是幼子,被凉薄的父亲抛弃了。

  丫丫听闻露生走了,心里狠狠地疼了一下,然而又觉得其实这样更好。龙相像是一眼漩涡,只要靠近他,便要身不由己地被他卷个天昏地暗。想要清清醒醒地过生活,那就只能远离他。

  所以大哥哥这么gān是对的,走一个,算一个。

  龙相依然认为露生这一走就算是造反与背叛,于是很霸气地告诉丫丫:“他爱滚就滚,我才不管他!我只不过是没按照他的意思办事,他就把我打成这样。家也不要了,我也不要了,什么东西!我白把他养到这么大了!养他不如养条狗!”

  两天过后,北京城内依然没有露生的影踪。龙相到了医院,又告诉丫丫:“你不许学他,你要是敢学他往外跑,我就——我就——反正我饶不了你。”

  又过了四天,丫丫病怏怏地出院了。她的身体已无大碍,如今所需要的只是休养。躺在柔软的大chuáng上,她侧过脸去看地上的龙相。龙相站在桌子前,正在倒一杯热茶。他的脸消了肿,恢复了八九分原形,只是瘀伤的颜色依然未褪,两只眼睛全陷在了黑眼窝里。这一个礼拜他也瘦了,乍一看脸有点像个骷髅,当然是个很俊秀的骷髅,还有个挺俏皮的小尖下巴。

  倒好一杯茶后,他端到chuáng边,先给丫丫喝了一口。丫丫临出院那一天,隔壁病房里死了个很富贵的少奶奶。据说那位少奶奶和丫丫一样,也是怀着身孕时摔了一大跤。她那一跤兴许是摔得特别狠,不过半天的工夫,隔壁房里的哭声就响起来了。

  龙相这才明白丫丫那夜的一摔究竟有多险。陌生的女人死了,而丫丫还活着,他又恐慌又庆幸的,摇身一变成了个好丈夫。

  丫丫喝了一口茶,龙相收回茶杯也喝了一口,然后脱衣脱鞋爬上chuáng去,他躺到了丫丫身旁。

  两人一起沉默了良久。平时他们夫妻两个躺着,这屋子里也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然而今天气氛异常,他们一起感觉到了寂寞。

  因为露生离开了。仿佛是生下来就在一起的三个人,如今只剩两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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