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海团长依旧是一粒米也没搞到。
海团长愤慨了,拿出打马国英的jīng神,开始偷袭抢粮。正好前方战场上又接二连三的死了一千来人,粮少嘴少,倒也还能勉qiáng对付过眼下这十来天。
在这十一月的下旬,今冬的第一场大雪来了。
顾师在武器弹药极度缺乏的qíng况下,一路退进了山里。大雪半封了山,马部那边也就没有再行追击。因为没有像样的房屋和棉衣,许多士兵在枪林弹雨里能活下来,如今却死在了饥寒jiāo迫中。
也就是四个多月的功夫,顾师从七八千人锐减为两三千人,而且全部面huáng肌瘦、衣衫褴褛,一个个冻成了紫里蒿青的萝卜样。可纵是如此,却也不敢大规模的出山——马部那边兵qiáng马壮,架起枪口专瞄着这些人,见着就打。
在十二月初时,大雪停了。
雪停之后便是接连的晴天。铺天的蓝,盖地的白,人站在外界眼望四周,就见这蓝白天地里再无其它,只有上方的阳光映着下方的雪光;世界都空旷了。
可惜山中士兵无心欣赏这幅美景,营里天天往外扔死人;尸体冻的邦邦硬,狗都啃不动。
顾云章蹲在帐篷内的火盆前,徒手从炭火堆里扒出一个土豆来。
他饿极了,也不怕烫,直接就把土豆掰开两半;一股子热气扑鼻腾上来,那土豆白白的,瞧着就面得很。
将一半土豆送到嘴边刚要吃,他忽然抬起头,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沈天生。
沈天生刚才想和他亲近亲近,结果让他一脚蹬了个跟头,后来就一直赖在门口不愿走。方才他一直在眼巴巴的看着顾云章手中的土豆,可等到顾云章抬头看过来了,他却又慌忙低下头,同时垂涎三尺的吞了口唾沫。
顾云章没理他,低头转向土豆,径自张嘴咬了一口。
将那口土豆慢慢咀嚼了咽下,顾云章觉得心里有点不是味儿。把土豆送到嘴边咬下第二口,这回他一边嚼一边再次抬起了头,发现沈天生正在怯生生的偷眼瞄着自己。
“天生。”他出声召唤道:“过来。”
沈天生刚挨了一脚,这时就有些怕。慢吞吞的小步蹭到了顾云章面前,他也蹲下了,造型像个小青蛙。
顾云章把手里那未动过的半个土豆递给他:“吃吧。”
沈天生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张大嘴巴凑上去,一口就把土豆吞了下去——他已经很久没有吃饱过,看到食物后就不由得成了动物,什么也顾不得了。那土豆烫的他眼泛泪花,可也不肯吐出来,三嚼两嚼就囫囵着咽了下去。
顾云章毫无顾忌的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沈天生的头发。沈天生已经瘦成了瓜子脸,而且因为顾云章现在心qíng不好、喜怒无常,所以把他吓的变成避猫鼠,看起来几乎楚楚可怜了。
顾云章把剩下那一点土豆也送到了他面前:“吃吧。”
沈天生向后一仰头:“哥哥吃。”
顾云章伸手托住他的后脑勺,将那点土豆硬填进了他的嘴里。而沈天生张嘴含着,摇着头不肯合口,并且艰难的调动舌头含糊说道:“哥哥吃……”
顾云章一推他的下巴,迫使他闭上了嘴,然后就薅头发将人带进怀里搂住。
沈天生安安静静的把脸埋在他的胸前,先是沉默,片刻后就抽噎的控制不住了。
顾云章没放手,只问:“哭什么?”
沈天生带着鼻音,闷声闷气的边哭边答:“哥哥……我不好……呜呜……都被我吃掉了……”
顾云章眼望着盆中炭火,低声答道:“我不饿。”
然后他很冷淡的推开沈天生,一挺身站了起来。沈天生坐在地上,哭天抹泪的仰头望他:“哥哥,你要走吗?”
顾云章低下头整理了缠在身上的子弹带,又将两把枪掖进腰间。直到临出门时,他才头也不回的答道:“我回来给你带东西吃。”
第30章 开斋
顾云章很少评论旁人。他现在心里觉着海团长之流都是废物吃货,但嘴上也不多抱怨,只是亲自带上一队士兵,骑马出山找粮食去了。
如今这冰天雪地的时候,真正土匪都躲进寨子里猫冬去了,村中民团也稍稍放松了警惕,各自筹备着过年。顾云章这几日心中暗暗筹划,已然思索出了一条进村的路线,此刻就策马疾驰,领人穿过崎岖山地,直奔那村民进山的避难通道。
顾云章这回是急了。要是照这个势头过下去,那等不到开chūn,自己这些人就全饿死在山里了。他幼时无依无靠的都能活下来,如今却要饿死?真是笑话!
村落同大山之间隔着一条半宽不窄的河流,山那边安了座吊桥,一旦村中来了兵匪,就有伶俐小伙子先行划船过河,快速到对岸放下吊桥,待村民们渡过之后再立刻收桥,不让来犯者顺利追上。如今正是冬天,河流结冰,那吊桥倒是暂时失却了用处。
红了眼的顾云章毫无预兆的出现在河边,他先留下几十人端枪埋伏在河岸之下,然后便率领余下士兵,堂而皇之的就进了村。
冬季没有农活可做,村民们大多是窝在暖融融的小房里消磨时光,或是坐在炕上摸摸纸牌,或是串门聊聊闲话;老人往火盆里丢一把苞米粒子,崩几个爆米花逗逗小孩;妇女们忙完一天三顿饭,坐在窗前就着亮儿做针线活儿。总体来说,冬天只有肚里有食、身上有衣、院里有柴禾,那就没什么可cao劳烦恼的了。
顾云章眼见了这幅静谧祥和的乡村画卷,心里恨死了。
“我在山里都要活成野人了……”他暗暗的想:“这帮人却是安安逸逸的等着过年!”
他向一旁伸出手去,从小兵手里接过一支步枪,同时脸上闪过一丝狞笑:“我让你们过!”
顾师在村里的撒野并不算很肆意,因为当地的民团拥有几支长枪可以自卫,百姓们的xingqíng也较为剽悍,眼看是逃不得了,家里的老爷们儿就拎着菜刀迎出来拼命。顾云章那个副she手年纪小,光顾着张狂了,结果进门时被那家的半大男孩兜头一棒子敲下去,脑袋上登时就瘪下去一块,骨头都碎了。顾云章是第二个进去的,见此qíng形后退一步,随即探身进门揪住那小子的前衣襟,一刀就攮进了他心口里。随即又有几名士兵挤进来,开始撑开空麻袋,从米缸里往外舀米。
顾云章转身要走,忽见那小子躺在地上抽搐,身量和沈天生差不多,就连忙弯下腰,趁着还没有血淌成河,三下两下将他身上那件簇新的青布棉袄给扒了下来。
棉袄前襟被刀扎了个口子,露出的棉花都吸饱了血,其余地方倒还gān净。顾云章把棉袄叠起来夹在腋下,走前催促那两个装米小兵道:“快点!”
小兵也着急,知道在山外危险;手忙脚乱的装出一袋子糙米来,他们忽见那炕桌上还摆着一盘几个大窝头,便伸手把窝头也揣进怀里,而后扛着米袋子急急忙忙的赶了出去。
顾师这一趟是以抢为主,没有那个杀人的闲心。不但抢粮,顺带着还抢骡马大车来装粮。一时瞧着搜刮的差不多了,顾云章翻身上马,开枪示意撤退;而小兵们也随之化身为车老板子,抡着鞭子吆吆喝喝的离开村庄,后面又跟了一群吱哇乱叫的jī鸭猪牛。
顾云章没想到这一趟gān的这么顺利,留在村外的伏兵竟是全然没有用到。眼看着时间已然不早,顾师众人便有马骑马,没马上车,翻蹄亮掌的向山中狂奔而去。
进山之前,马部派出的一支巡逻队发现了他们的行迹,当即追踪开枪;顾师的老饕们对着米面家畜口水横流,根本无心恋战,风一样的往山里跑;其中有几个时运不济的吃了流弹,只好倒在路边变成饿死鬼了。
这天晚上,顾师全体开了斋。
海团长也算个骁勇善战的人物了,可就是在弄粮这一桩事上屡次失败,如今见顾云章一出马就拉回来这许多战利品,不禁愈发佩服,几乎崇拜。赵团长倒是平静——他一直心态平和的跟随着顾云章,对这位小大哥是全身心依靠着的。
海团长想去恭维顾云章一番,可是顾云章听他说了两句话后,就心不在焉的挥了挥手,让他走。
乡下日子苦,即便是所谓的大户,生活也并不奢侈。顾云章这一趟很是扒回来不少皮棉衣裳,可是挑来挑去,没有什么好货。他将那死男孩子的棉袄捡出来,把刀口染血处浸在水里搓了搓,而后拧gān了摊开在火盆旁边烘着。
这时沈天生端着个大碗,高高兴兴的走进来了。
碗里是炖猪ròu——炊事班不会过日子,有ròu就gān炖,吃了今天不管明天。沈天生双手把碗捧到顾云章面前,笑的眼睛弯成月牙儿,抿着嘴一歪头:“哥哥,你吃。”
顾云章问他:“你吃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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