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若龙早已经洗漱穿戴过了,头发梳得整齐,脸也刮得gān净,只是没有血色,眼下也微微的透着一抹青晕。转脸望着窗外风光,他也不言,也不动,仿佛是在思考,但目光是直勾勾的,更像是灵魂出了窍。
小鹿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跑到了何若龙的chuáng上,而且还和何若龙和平共处了整整一夜。以手撑chuáng坐了起来,他没说话,何若龙也没看他。宿醉让他微微的有点头疼,脑筋也迟钝得要转不动。低头闭眼定了定神,他随即挪到chuáng边,想要下chuáng。chuáng边放着何若龙的长腿,碍了他的事。他用力把那两条长腿推开了,然后将一双赤脚伸到了chuáng下。单手扶着chuáng边垂下头,他一边找鞋,一边抬手捂嘴打了个大哈欠。何若龙垂下眼帘移动目光,见chuáng下地上晃着两只雪白的光脚,洁净粉红的脚趾头微微翘着,正在满地的划拉拖鞋。大海捞针一般的忽然勾到了一只,那只脚就像个小活物一样,很灵活的钻进了拖鞋里去。
一只脚有了着落,另一只脚却是始终没归宿,于是小鹿深深的弯了腰,伸手从chuáng底下拽出了一只拖鞋。两只脚终于全踏上实地了,他弯腰低头,却是没有立刻直身——太困了,他还没醒透。
宛如练过柔骨功一般,他的膝盖抵着胸膛,小腿则是快要夹了脑袋。两只手向下垂到拖鞋鞋面上,他足足又迷糊了三分多钟,末了一点一点的抬起头,这回才是真正的要清醒了。
清醒了的小鹿潦糙穿了衣服,推门走回了前院。张chūn生第一眼见了他,当即站住打了个立正,恭而敬之的说道:“师座,过年好。”
小鹿一点头:“你也过年好——我夜里怎么睡到后院去了?”
张chūn生规规矩矩的答道:“昨夜您喝醉了,自己闹着非去不可。”
小鹿听了这话,脸上不动声色,只“哦”了一声。正当此时,李国明推门走了进来,一见小鹿起chuáng回来了,当即眼睛一眯嘴一抿,笑容可掬的凑到了近前:“师座,新年大吉,祝您今年官运亨通,大大的加官进爵发财,我也好跟着您啃点儿元宝边。您从手指头fèng里漏出点儿福气给我,就够我乐的啦!”
小鹿笑了,抬手揉着眼睛说道:“家里有这么个人也挺好,你是闷葫芦,武魁有话不跟我说,后院那位现在也成了冤家,这宅子里就他一个是成天傻乐的。”
张chūn生愣了愣,随即意识到他这话是在对自己说。心里无端的高兴了一下,他笑了笑,难得的附和了一句闲话:“李副官??是爱说话。”
李国明站到小鹿身边,开始很有分寸的推他搡他:“傻人有傻福嘛!”
张chūn生见李国明显然是预备着要对小鹿耍贱,而且耍得很喜庆,是欢天喜地、没心没肺的贱,便趁机出门让人送了热水进来,又进卧室开立柜,将崭新的衣服取出了一套,要让小鹿换个里外三新。他在卧室里挑选衣物,一墙之隔,是小鹿在哗啦啦的洗脸洗头。水声之中夹杂着李国明的欢声笑语,叽叽喳喳的,宛如喜鹊成了jīng。张chūn生满耳都是声音,然而心中很恬静。
对他来讲,这是一个很理想化的大年初一,比平常吵闹,但又不很过分。香皂与热水的气味缓缓飘了过来,也很温暖芬芳。
把挑好的新衣服叠在chuáng头,张chūn生退出去了,让小鹿进来更衣。不过片刻的工夫,小鹿从卧室中走了出来,新年他也还是穿军装,然而是笔挺簇新的军装,料子厚实,颜色又正又浓。服装是肃穆的,神qíng也是庄严的,他的气色却很鲜艳,皮肤也是白皙光滑,让人感觉他身上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美归美,然而不和谐,有异常。
李国明笑眯眯的望着小鹿,脸上有点红,身上有点烧,心里有点想,随即他暗暗的筹划了,这几天必要设法跟小鹿温存一次。
中午时分,小鹿又和丛山吃到了一张桌子上。
高大直被武魁勾搭走了,冷营长韩营长在来向小鹿拜过年后,因为知道武魁是个爱玩的,于是勾肩搭背的也去寻找了武魁。驻守在西河子的何师旧部到了如今,纷纷的认了命,也各自派了有分量的军官前来向小鹿拜年问安讨主意。小鹿把这些人都依次打发了之后,身边就只剩了个丛山。
丛山和小鹿一样,很有做一番事业的雄心,可惜他的旧主罗美绅时运不济,又是过分的热衷于烟土生意,导致他怀才不遇,并且时常瘦成猴子。如今他自认为是投了明主,终于可以正正经经的做一番事业,故而饭量尽管没有增长许多,但是因为心qíng愉快,竟是迅速变得面颊丰满,并且微微的有了一点小肚子。
几盅好酒下了肚,丛山的jīng气神渐长,开口直奔了正题:“师座,咱们什么时候出发?我看是赶早不赶晚,既然确定了赵一定会来,那么咱们也就早点儿过去吧!到时候说起来,也显得咱们是真有诚意。”
小鹿也急着去见赵振声,故而听闻此言,深以为然:“见面礼你预备好了没有?”
丛山连连点头:“好了,年前就预备好了。”
小鹿没敢再喝酒,单是一口一口的吃饭吃菜。吃了个半饱之后,他放下筷子又道:“我不善言辞,咱们得合作一下。等见了赵振声,你负责说话,我负责表态。”
丛山继续jī啄米似的点头,又道:“听说赵振声有个以貌取人的习惯,咱们这一回过去,还得提前修饰一下,想法子给他一个好印象。印象好了,后边的话才好说嘛。”
小鹿听闻此言,忽然有些心虚,睁着很大的眼睛问丛山:“那??我这样子,能见他吗?”
丛山笑了:“您是没问题啊,我呢?”
小鹿很认真的审视了丛山,末了答道:“你也没问题,但是你的衣服不合身,太瘦了。”
丛山听闻此言,自己摸了摸肚子,暗暗的很窃喜,因为他活了三十多年,瘦的时候多,胖的时候却是难得。一旦胖了,就说明他要走鸿运了。
丛山吃完这一顿饭之后,出门立刻去找裁fèng,想要在出发之前赶制一身宽大的新军装。而小鹿坐在堂屋里,则是举着一只长柄大镜子长久的照。武魁不知怎的跑了过来,进门之后见他揽镜自照,就忍不住笑问:“师座看什么呢?”
小鹿放下镜子,正色询问武魁:“你看我的相貌怎么样?”
武魁登时有些发傻:“您??好哇!”
小鹿一拧眉毛:“不要开玩笑,我是在说正经话!”
武魁眨巴眨巴眼睛:“我没跟您闹着玩儿,我说的是正经话。”
小鹿做了个深呼吸,心里有些乱,因为忽然又不能确定自己的美丑了。而以貌取人乃是人之常qíng,他想自己若是成了个手握重兵和重金的鹿将军,当然也不会愿意轻易把钱送给一个陌生的歪瓜劣枣。
小鹿很心虚,并且是越琢磨越心虚。
胡思乱想到了大年初二的中午,他和丛山出了发,多余的人一个也没有带,随行之人只有一队卫士。他们走得不声不响,武魁则是坐镇县城,负责看家。
第一百四十四章
小鹿对于赵振声其人,基本是毫无了解;听丛山的介绍,这位赵将军似乎是一位典型的武人,派头不小,口气也不小,大将之风很足,废话则是一句没有。
这样的介绍,倒是让小鹿对赵将军生出了几分崇敬尊重之心。他自己是实gān派,所以欣赏更高级更成功的老实gān派。赵振声的伟大功绩摆在那里——军队、土地、财富,每一样都是那么的可观,让他甚至敢同南京政府分庭抗礼;没有废话这一点也非常好,因为小鹿自己也缺少伶牙俐齿,届时真见了面,赵振声少说几句,他也可以随之少答几句,落个轻松自在。
他只是怕自己天生一副怪模怪样,不能入赵将军的眼。到时对方看自己不顺眼,自己再恭敬也落了下风。
很忐忑的,他跟着丛山进入山西直奔太原,然而刚刚经过了大同,他们就又得了新消息,说是赵将军临时变了路线,要去绥远——绥远也有他的兵。
于是小鹿和丛山立刻推翻旧计划,掉头北上,匆匆的赶去了绥远。对于小鹿来讲,绥远是个陌生地方,幸而丛山是走南闯北惯了的,往哪里去都是胸有成竹,并且是真有主意,能把一路上的衣食住行安排得清清楚楚,也不知道他哪来的那么多朋友,到了哪里都有地方落脚,都有熟人接待。
如此到了大年初五这天,小鹿和丛山到达了绥远境内的一座繁华县城之中。丛山包下了县内最大的一间旅馆,供小鹿清清静静的休息了半天一夜。到了翌日清晨,小鹿早早起chuáng,像要去参加大祭典一样,庄严的洗头洗脸擦耳朵擦脖子,吃早饭前刷了一次牙,吃完早饭又刷了一次牙。至于一身崭新的军装,更是被他穿成笔挺,他若不动,周身便连一丝皱褶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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