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若龙问道:“到底是什么病,他瞧出来了吗?”
小鹿轻声答道:“你好好吃药,这药能救你的命。”
何若龙想了想,然后对着前方光影迷蒙的世界答道:“我知道了。”
慢慢的向前欠身伸了手,他拉扯着握住了小鹿的一只手。将那只手攥着放到了大腿上,他重新向后仰靠过去,看前方有个不小的黑影子在飞檐走壁。
“是蝙蝠吗?”他忽然问。
小鹿任他握着自己的手:“不,是只黑猫,原来总在前头乱窜。小张最烦野猫,见了它就打,这一阵子没见着它,我还以为它让小张打跑了,没想到它是躲到你这儿来了。”
忽然反握住何若龙的手晃了晃,小鹿略略提高了声音:“若龙,这猫下崽子了,你看它嘴里正叼着个小的呢!”
何若龙看不清楚,但是也微笑着点了头:“嗯,是啊!”
小鹿不错眼珠的盯着那只大黑猫,见大黑猫衔着小黑猫,在房顶上一溜烟窜了个无影无踪。与何若龙相握的手越攥越紧了,毫无预兆的,他又说了话:“若龙!”
何若龙作了回应:“嗯?”
小鹿回过头,向后望了他的脸:“你给我留个孩子吧!”
何若龙真笑了:“傻话。你看我浑身上下,哪儿是能装孩子的?”
小鹿很认真的说道:“我给你找个女人,你和她生。”
何若龙渐渐的不笑了,虚弱而又温和的答道:“孩子没爹,那不受罪?”
小鹿合身转向了他:“我给他当爹。”
何若龙觅声转向了小鹿的方向:“你?我可信不过你。要是个丫头倒罢了,万一是个小子,我怕你祸害他。”
小鹿听了这话,动作迟钝缓慢的垂下了眼帘。
“可也是。”他重新转向了前方:“你说得有理。”
两人一起沉默下来,看霞光越来越亮又越来越暗。真有蝙蝠斜斜的掠过墙头和屋檐了,蚊子还没出来,但是花糙丛中开始有夏虫鸣叫。
忽然的,何若龙又开了口:“小鹿。”
小鹿回了头:“嗯?”
何若龙依然握着他的手:“咱们,这就算是和好了吧?”
小鹿凝视着他的面孔:“好了。”
何若龙追问了一句:“夫妻没有隔夜仇,对不对?”
小鹿答道:“对。”
“chuáng头打架chuáng尾和,对不对?”
“对。”
何若龙笑了,笑的时候眼前是一片黑暗,天黑了,电灯又还没开始亮,他终于是连小鹿都看不清:“咱俩是两口子吧?”
温暖的气息向他bī近了,最后他的嘴唇一湿一暖,是小鹿亲吻了他:“是。在你之前,我没有过别人,在我之前,你也没有过别人,咱俩是打小儿的夫妻,一点儿掺杂也没有。”
第一百五十二章
在酷热的七月天里,何若龙发现自己的腿不听使唤了。
他没有哭泣,也没有恐慌。恐慌是前几个月的qíng绪,现在他只是不舍得、不甘心。一天三顿的吃着西药片,他一顿不落,吃药比吃饭多。
大睁着眼睛躺在chuáng上,他眼前只有影影绰绰的光影在活动。有老部下过来看他,那都是些凶神恶煞的土匪种子,拿杀人放火当乐子的人,然而见了他的样子之后,竟会有人哼哧哼哧的落了眼泪,落过眼泪之后问他:“大哥,你说你想吃点儿啥喝点啥?你说出来,我们给你弄去。”
他抬手,摸了摸他们胡子拉碴的粗糙面孔。摸完之后低声微笑道:“这又不是过去了,我还缺你们那一口吃的?”
粗糙面孔在他的手中连连点头,用带着哭腔的烟枪喉咙说话:“嗯,是,现在咱们要啥有啥,不缺了??”
何若龙又问:“你们还是在西河子?”
另一个烟枪喉咙告诉他:“我们马上就要开拔了,大哥你猜我们要上哪儿去?我们要往狗尾巴山那边儿打了!大哥你挺一挺,等咱们打回老家了,你坐八抬大轿回去一趟,让乡里乡亲的瞧瞧!”
何若龙笑了,想自己先前恨透了这帮兄弟,恨他们不听指挥,不是自己的知音。其实里头也有真心跟随自己的,自己当时怎么就没瞧出来?
“都什么年头了,还八抬大轿。”他虚弱而又温和的说话:“现在都是坐汽车。但是得有好路,就狗尾巴山那边儿的破路,汽车哪开得进去呢?”
“修修。”有人擦着眼泪告诉他:“把路修修。”
这帮人来了又走,这一走,何若龙知道他们要上战场,再回来就不一定是什么时候了。
静静的躺在chuáng上,他不知道自己的病qíng接下来又会如何恶化下去。勤务兵们把他伺候得很gān净,澡是随时可以洗,衣服也是一天一换,他身上现在不疼不痒不冷不热,不是个受罪的病人。
只是寂寞得很,因为小鹿有小鹿的事业,不能总在旁边陪伴着他。他有了无穷的时间可以用来思考,可是又发现自己没有多少心事值得思量。
只是不舍得,不甘心。他还没到三十岁,还有好些景没有看,还有好些酒没有喝。小鹿那么漂亮,他也还没有好好的爱够。想到小鹿那一身不得见人的怪癖,他也放心不下。小鹿那么喜欢男人,他死了,他一定还会再找别人。可是,何若龙想,别人怎么配得上他?他会不会就那么疯疯癫癫的白糟蹋了自己?
何若龙越是想,越觉得自己不能死。他得活着,他得看着小鹿管着小鹿。自己再病也是个男人,要疯让他对着自己疯,不能让他出去对着别人丢人现眼。
何若龙在chuáng上躺了一天,偶尔他会摁chuáng头新安装的电铃,叫来勤务兵给自己拿水拿药。
傍晚时分,小鹿回来了——现在小鹿只要不离开东河子,晚上就一定要到何若龙这边过夜。他进门时,勤务兵正拿着夜壶伺候何若龙撒尿。小鹿看了一眼,没言语,自顾自的拧了湿毛巾擦头擦脸。等何若龙尿gān净了,他重新洗了洗毛巾,然后走过来把毛巾缠在手上,很细致的给何若龙擦了擦下身。
何若龙嗅到了小鹿身上新鲜的汗味,于是问道:“今天特别热?”
小鹿转身走到门口,把毛巾遥遥的掷到了外间的大水盆里:“一天把我晒成了煤黑子!”
勤务兵把水盆与夜壶一趟搬运了走,片刻之后,隔壁响起了哗哗的水声,是小鹿让人在这院子里专门建造了一间小浴室,浴室之中虽然不通自来水,但安装了欧洲来的大浴缸,可以让小鹿每天舒舒展展的泡澡。
耳边想起了衣柜开关的声音,小鹿又说道:“我这身汗出的,衬衫都沤馊了。”
何若龙知道他爱gān净,这话说得偏于夸张,就催促他道:“你赶紧洗洗去,洗完了好回来吃饭。”
小鹿答应一声,一路咚咚咚的跑了出去。、
不过片刻的工夫,小鹿回了来,一步跳上了chuáng。何若龙挣扎着坐起来了,把他拉扯到了自己身边。抬手摸了摸他新剃的秃脑袋,又摸了摸他光滑的脸蛋,何若龙几乎是爱不释手了,隔着一层薄薄的衣裤,又恋恋的抚摸了他的细腰和屁股。
小鹿扭头在他嘴唇上亲了一口,然后问道:“药吃了吗?”
何若龙答道:“吃了。不用问,我比你记得清楚,一顿都不带少的。”
小鹿外头看着他的眼睛,看着看着,忽然一扒眼皮一吐舌头,向他做了个鬼脸。然而何若龙没有笑,因为何若龙看不见。
小鹿很平静的恢复了本来面目,甚至都不慨叹,只淡淡的继续说闲话:“一会儿吃饭,吃完了我抱你去洗个澡,正好有热水。”
何若龙说道:“不用洗,我这一天都没出汗。”
小鹿“唉”了一声:“洗了舒服,又不麻烦。”
何若龙微笑了:“那就洗,反正累的不是我。”
小鹿忽然拉扯了他的手:“若龙,你摸摸我,看我是不是胖了?”
何若龙摸了摸他的胳膊大腿,然后答道:“胖什么胖,我摸着还像是瘦了呢。”
小鹿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我又犯疑心病了。”
然后他蜷缩着往何若龙怀里一偎,低声又咕哝道:“若龙,我??”
何若龙伸手摸着他的肩膀手臂:“你怎么?”
小鹿小声说道:“我今夜??想打你屁股。”
何若龙睁着眼睛面向前方,听了这话,并不动容,只是苦笑:“还真是又犯病了。行,打吧!”
小鹿说是要打何若龙的屁股,可及至入夜之后,何若龙当真是赤条条的趴在他面前了,他却并没有当真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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