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鹿_尼罗【完结+番外】(1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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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死的没有预兆,是在睡梦中咽了气。当时小鹿坐在chuáng边,正在低头读一张报纸。一张报纸读完了正面读反面,及至反面也读完了,小鹿抬起头,忽然感觉这屋子里安静得异常。

  于是他扭头去看何若龙。何若龙仰卧在chuáng上,穿着一件白绸子小褂,薄薄的毯子向上一直搭到胸口,两条胳膊整整齐齐的垂在身边。凹陷的双目紧闭了,他神qíng安详,皮肤泛出清冷的光。

  小鹿看着他,看了片刻,忽然喊了一声:“若龙!”

  没有回应。

  小鹿放下报纸站起身,走到chuáng头深深的弯了腰,在何若龙耳边又喊:“若龙!”

  何若龙安然的睡着,短头发梳得一丝不乱,显出他饱满的额头和笔直的鼻梁。

  小鹿缓缓的直起了身体,同时将一根手指伸向了何若龙的鼻端。

  没有呼吸了,没有声音了,恩怨qíng仇全没有了。小鹿怔怔的望着何若龙,气息是冷的,眼睛是gān的,手指是僵的。

  然后他猛然一收手,没事人似的转身往外走。走出卧室走出堂屋,一直走到了正房门前的台阶上。双手叉腰抬头望了望天,好天气,响晴薄日,有汗水顺着他的鬓角向下淌,仿佛他是一块冰,正在酷日之下缓缓的融化。

  院子角落里摆着一张小圆桌,张chūn生蹲在桌旁,正在用抹布擦拭一只绿油油的大西瓜。李国明站在一旁,手里拿着一把大西瓜刀。骤然察觉到小鹿出来了,两人一起向他抬了头。而迎着这二人的目光,小鹿平平淡淡的说道:“他死了。”

  “呛啷”一声响,是李国明手里的西瓜刀落了地。而张chūn生放下抹布,却是并不慌乱,只说:“我去端盆水给他擦擦身,然后让小李赶紧去寿材店给他卖身装裹衣服回来。天热,不能把人放在家里停太久。”

  小鹿的眼神有点呆,但是脑筋还在正常的转:“白事儿的规矩我不大懂,你要是懂,你就掂量着给我办。装裹衣服不用买了,他有新的。”

  张chūn生站在树荫下望着他,看他镇定得可疑,一颗心反倒悬起来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很利落的,小鹿给何若龙擦了身。擦的时候他什么也没想,甚至没想何若龙已经死了,自己手下所擦的这具身体,已经成了一具没有活气、没有反应的尸首。

  李国明怕死人,意意思思的想要跑,于是张chūn生派他去棺材铺订棺材,然后也不惊动旁人,单枪匹马的给小鹿打起了下手。他一边拿东递西,一边紧张的瞄着小鹿——小鹿太平静了,平静得让他几乎不安。他总记得小鹿那年夏天急怒攻心,曾经吐血。没有比吐血更伤元气的了,他怕小鹿会冷不丁的反应过来,再呕出一口。

  然而小鹿真的是很平静。

  何若龙的肢体还柔软着,很听小鹿的摆弄。小鹿一边用湿毛巾轻轻的擦,一边咕哝了一句:“瘦成了这个样儿。”

  张chūn生看了他一眼,然后迟疑着答道:“嗯。”

  小鹿一路往下擦,擦到下腹的时候,格外仔细的将那器官拈起来细细抹拭。那器官冰凉柔软,嫩红的血色消失了,呈现出了灰败的颜色。小鹿笑了一下,笑容类似嘲笑,也不知道是在嘲笑谁。

  及至从头到脚都擦gān净了,小鹿给何若龙穿上了一套崭新的斜纹布军装。张chūn生帮了他的忙,让他能把何若龙打扮得整整齐齐。一身戎装的何若龙躺在那里,乍一看几乎还存留着几分英姿。小鹿忙忙碌碌的围着他转,忙中偷闲看了他一眼,感觉他这模样很好看,心里就有些满意,有条有理的继续忙碌。

  傍晚时分,张chūn生在后花园子里找了一间yīn凉空房,在其中设置了一张简易的灵chuáng。让勤务兵把何若龙抬过来安放了,张chūn生走到小鹿面前,左思右想的说了一句:“师座,就是这样吧!”

  傍晚时分,张chūn生把小鹿带回了前头院子。这时候李国明也回来了,并且身后跟着武魁。小鹿见了武魁,开口问道:“有事儿?”

  武魁摇了摇头,下意识的想笑,但是笑容露出一半又被他qiáng行收了回去:“半路遇见小李,听说那个谁??没了,我就过来看看您,您??反正是??节哀顺变吧。”

  几句话让武魁说得断断续续,因为他真是不知道怎么说才合适。谁家死了孩子,或者死了老婆,或者死了长辈,他到了场,全有合适的场面话可说;但何若龙身份尴尬,说他是个什么都不合适,所以武魁思前想后的,越想越感觉怎么说都不大对劲。

  小鹿听了这话,不置可否的一点头。而张chūn生见状,忽然开口说道:“师座,您该吃晚饭了。”

  然后不等小鹿回答,他拔腿走开,开始张张罗罗的让勤务兵通知厨房开饭。

  晚饭端上来,是gāngān净净的一小桌子。小鹿像往常一样吃了两碗大米饭,然后吃完饭后一抹嘴,他也没觉出饱,也没觉出饿。张chūn生问他要不要再来一碗汤,他一愣,这才发现桌子上还有汤。

  武魁没有走,在背人处小声问张chūn生:“哭了吗?”

  张chūn生摇摇头:“没有。”随即又道:“你晚上别走了,陪他说说话。”

  武魁答应了,然后往院内地上洒了些水,又搬了椅子和板凳出来,口中呼唤道:“师座,出来坐会儿,吃点儿西瓜吧!”

  小鹿本来是正在堂屋里来回的踱步,闻声走了出来,见武魁把小桌子都搬了过来,正在握着一把大刀比比量量的要切西瓜,就过去在那椅子上坐下了,同时随口说道:“今年西瓜好。”

  武魁手起刀落,只听“喀喇”一声,西瓜应声裂成了两半。张chūn生端着一大壶茶也走过来了,把茶壶茶杯放到小桌子上,他在旁边的小板凳上坐了下来,又抬头说了一句:“小李,蚊香。”

  李国明换了一身短衣短裤,露出了白生生的胳膊腿儿,并且往身上洒了一点花露水。趿拉着缎子面布鞋走了过来,他在不远处点了一盘蚊子香,然后也坐到了小鹿身边。

  小鹿见了这个阵仗,恍恍惚惚的一笑:“怎么全围上来了?”

  武魁一边切西瓜,一边笑道:“师座,我说实话吧,其实是小张怕您一个人在屋里呆着,心里难受,所以让我们把您请出来坐坐。”

  张chūn生没想到武魁真说实话,登时垂了眼帘不肯看人。而小鹿扫了他一眼,紧接着笑了:“我又不是小孩儿。何至于让你们——”

  他这话没说完,因为李国明拿起一块西瓜,将那个尖儿送到了他的嘴边:“咬一口,一块西瓜就这个尖儿最甜。”

  小鹿咬了一口,发现这一口的确是甜。下意识的回头望了望正房窗户,他想西瓜这东西,若龙是能吃的,这个西瓜这么甜,应该给他弄一口尝尝。

  看过之后,他转向前方回了神。眼看武魁正眼巴巴的看着自己,他不由得笑了一下:“人命这东西,说脆弱也脆弱,我约莫着他熬不了多少天,可是没想到他能一觉睡过去。”

  李国明cha嘴说道:“是呢!这都没法儿算的,那年北平城里的杨财长不就是吗?在朋友家里打了一宿麻将牌,天亮的时候刚一起身就晕过去了,晕了没三天就死了。还有那个何老帅,你们都不知道吧,他是马上风,在他姨太太身上正高兴呢,忽然就不行了。”

  武魁听闻此言,当即含着一口西瓜说了话:“这死法挺好,活活乐死了。”

  张chūn生没吃西瓜,只给小鹿挑了一块西瓜递过去,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他忽然低声说道:“何若龙死得也不受罪。”

  小鹿点了点头:“是,不受罪。他睡觉的时候,药劲儿正好刚上来,他要是不舒服的话,也不能睡着。”

  武魁见小鹿似乎是并不忌讳谈论何若龙,就大着胆子问道:“师座,他那到底是什么病?怎么说不行就不行了?”

  小鹿抬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脑瘤,脑壳里面长了个瘤子,没法儿治。英国人说那瘤子要是不继续长,他的xing命就维持下去,但是——”

  说到这里,他低头咬了一口西瓜:“他可能就是这个寿数,多一天也没有。”

  武魁深以为然:“嗯,阎王要人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张chūn生看了武魁一眼,心想这是怎么了,不提何若龙就说不了话了?

  这时候,小鹿用毛巾擦了擦手嘴,然后摇晃着站起了身:“你们坐你们的,我回屋睡觉去。”

  张chūn生随之起了身,心想那屋里下午刚死了何若龙,怎么论都是不gān不净。可是未等他出言阻拦,小鹿已经迈步进了房门。

  小鹿没开灯,也没洗漱。摸黑端起杯子喝了几口水,他随即扭头进入卧室。坐在chuáng边脱了皮鞋,他抬腿转身向后一倒,后脑勺砸上了何若龙枕过的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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