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鹿_尼罗【完结+番外】(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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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廷礼和儿子一起读了这封信,两人都很诧异,因为感觉小鹿的脾气似乎不该有这么bào躁。

  一个半月之后,第二封信又来了。据信上的内容看,小鹿已经从校内打到了校外。日本朋友用中文写信,写的有点词不达意,说小鹿“打了一条街”。程廷礼对着这一行字思来想去,不知道小鹿到底是和一个人从街头打到了街尾,还是一个人对战了整条街上的居民。

  及至到了第三封信,日本朋友对小鹿做了一点客观的分析,说小鹿总怀疑自己是“受迫害的”,似乎是有必要去医院的jīng神科看一看医生了。

  大少爷看前两封信时,还只是感觉不可思议,如今读到第三封信,他忽然就难过了,因为那日本人显然认为小鹿是疯了,可他知道小鹿不是疯,小鹿大概只是心里憋屈,小鹿那天晚上那么乖,给自己铺chuáng,伺候自己睡觉,结果自己可好,竟是一脚把他踢成了断子绝孙。

  大少爷开始等待第四封信、第五封信。

  从信上,他得知小鹿从预科毕业了,日本话没学会几句,打架的功夫倒是见长,然后他进了日本近卫步兵的一支联队,又实习了几个月。在预科里,是他打别人;如今进了军营,换成别人打他。但是勉勉qiángqiáng的,他活着出了联队,还是进入了陆士。

  小鹿就这样度过了他在日本的第一年。

  第二年,他的qíng绪似乎是平和了一些,但是看那信件字里行间透出的意思,显然还是有点“与众不同”——往好了说,他是与众不同;往坏了说,那形容词可就多了。

  第二年过了一大半,在初秋时节,日本军队在沈阳开了枪,九一八事变爆发了。

  日本军队很快占领了东三省,并且虎视眈眈的盯上了热河。全中国都怒不可遏的沸腾了,程廷礼把派去日本的青年们也全撤了回来,唯独不带小鹿。小鹿给他连来了三封信要求回国,他也还是不许。

  东北打仗,战火还没有烧到察哈尔。程廷礼稳坐江山,并未乱了方寸。不能让小鹿回来,他想,不把这两个孩子分开个三年五载,他不放心。横竖小鹿在那边有人照顾,虽说两国开了战,但是只要小鹿的人身安全能够得到保证,国家大事和他个小毛孩子也没有多大关系。

  程廷礼盘算好了,为了儿子,他那一颗心硬如磐石一般,风chuī不动、làng打不碎。

  如此,转眼间又过了一年。

  如果可以的话,程廷礼愿意让小鹿长长久久的在日本住下去,不为了让他求学,只图他饶自己儿子一条活命。然而在第三年的chūn天,日本方面传来消息,说小鹿不守纪律,而且是冥顽不灵、屡教不改,故而陆士决定将他开除。

  第三十九章

  在这一年的五月时节,小鹿毫无预兆的回国了。

  大少爷知道他会在这一阵子回来,可具体会是哪天,却是一直没有准信。程廷礼贪恋繁华,常驻了天津,于是大少爷留在北平,继续充当父亲的驻平总代表,同时还兼任了察哈尔省的禁烟局局长。禁烟局说是禁烟,其实是打着禁的旗号,垄断了烟土行业专买专卖。这是个bào利的买卖,程廷礼靠着它给自己贴补军饷。大笔的银钱在别人手中流动,他不放心,非得自己的亲儿子上阵才行。

  大少爷依然保持着爱说爱笑的xing子,会玩会闹,同时心里十分的有数。少年时代他玩够了,“玩”这件事被他看穿品透,已经不能再动摇迷惑他的心智。所以像他老子伸出去的一支jiāo际花一样,他一手攥着银元,一手攥着人脉,虽然还只是二十多岁的年纪,但在程廷礼的军队里面,已经能够说得上话了。

  程廷礼一直张罗着给他娶一房正经太太,不为别的,为了让他传宗接代。程廷礼不显山不露水的经营了这许多年,已经积攒下了金山银山。这么大的家业,大少爷躺着花、花一辈子、都花不完,没有继承人怎么行?

  然而大少爷支支吾吾的始终不肯,不肯的原因,当然是为了小鹿。

  他知道小鹿总有一天还会回到自己面前,那个时候自己若是妻妾成群儿女满堂了,小鹿得是什么心qíng?小鹿的心里,怕是要苦死的啊!

  于是他就拖,拖了今天拖明天,反正他再怎么大也只有二十几岁,无论如何都还是个年轻人,年轻人喜欢玩不结婚,放在当今这个时代,绝对不算毛病。

  小鹿所乘坐的客轮,是在上海的十六铺码头靠岸,他须得下了船转乘火车,北上再到天津。大少爷听闻此言,也早早的就搬来了父亲这边居住。可是左等右等,小鹿始终没有要到的消息,于是他渐渐等得疲惫了,在他父亲的天津公馆里也坐不住了。

  在他百无聊赖之际,小鹿终于到了。

  小鹿到的那天,大少爷偏巧不在家。那是一个yīn雨靡靡的午后,大少爷坐在朋友家中的牌桌前,正在有一搭没一搭的打梭哈。大白天的,不是赌博的好时刻,但是这帮人无所事事,又全懒洋洋的不肯出门,只能是在扑克牌上消磨时间。

  大少爷手气很好,正是赢得兴高采烈,忽有一名随从轻轻的推门走进来,停在他的身后弯腰低声说道:“大少爷,家里刚来了电话,说是鹿少爷回来了。您不在,老爷偏巧也不在,家里没人。”

  大少爷听闻此言,握着扑克牌的手登时一哆嗦:“回来了?”

  随即他把扑克牌往桌上一拍,筹码也不要了,慌慌的起身就要走。在座众人没见他这么失态过,吓得一时竟是不敢阻拦。

  程廷礼在天津有好几处公馆,每处公馆都藏着娇,唯有此刻住的这一处宅子最素净,因为大少爷来了,硬生生的挤走了此地的阿娇。程廷礼在这一方面,素来是洒脱的,不瞒外人,也不瞒儿子,但是把儿子和阿娇放在一起,儿子是二十几岁的大小伙子,阿娇也是二十几岁的大小伙子,怎么看都像是不大对劲,于是他难得的意识到了自己的父亲身份,竟然一狠心,把他的宝贝给遣送走了。

  公馆是座西班牙式的三层洋楼。大少爷乘坐汽车回了家,进门张嘴就问小鹿。一名副官迎了上来,低声笑道:“大少爷,鹿少爷在那边儿小客厅里坐着呢!”

  大少爷脱了西装上衣,像怕吓着谁似的,拐进一楼走廊,轻轻的往小客厅里走。小客厅是程廷礼会见亲密客人的地方,位于走廊尽头。大少爷抬着头向前走,一边走一边就见那小客厅的房门开着,而客厅里,此时此刻,应该是正坐着小鹿。

  一身的力气往下走,一直运到了脚趾头上。大少爷走成了野猫猎豹,毛发抖擞无声无息。今日整天都是yīn天,屋子里昏暗,走廊里更是黑dòngdòng。他盯着尽头地面那一小片青灰光明,屏住呼吸慢慢的走。

  及至终于走到了门口,他收住脚步,隔着一层水晶珠帘,他大睁了眼睛向内看。

  小客厅面积不大,面对着窗户摆了半圈皮沙发。有个西装青年背对着门口坐在沙发上,肩膀端正,腰背挺直,整个人如同被冻住了一般,孤零零的纹丝不动。

  大少爷闭上眼睛稳了稳心神,然后像要做出什么大动作似的,一咬牙一狠心,猛然抬手撩起帘子,在迈步的同时发出声音:“小鹿?”

  沙发上的青年缓缓站起了身,又缓缓的转向了大少爷。背着满窗黯淡的天光,青年微微的一躬身,用冷淡而又粗砺的声音做了回应:“大少爷。”

  大少爷听了他这个称呼,登时愣了一下,同时彻底看清了小鹿的面貌。

  小鹿的面貌,让他暗暗的也很惊讶。

  小鹿穿着一身过于合体的西装,太合体了,箍着他的胳膊腿,几乎显得有一点局促;然而他整个人的姿态神qíng又是如此的肃穆僵硬,和他这一身紧绷绷的衣服相配了,竟然也很调和。

  露在外面的手和脸,则是粗糙黝黑的,头发剃得只剩短短一层茬子,可以看见同样晒黑了的头皮。和三年前相比,小鹿并没有再长高,直通通的正视着大少爷,他虽然依然有着乌浓的长眉和厚密的睫毛,但是天真的眼神消失了,乌黑的瞳孔中she出野蛮寒冷的光,他像极了一名杀气腾腾的兵。

  在小鹿的注视下,大少爷忽然手足无措了,勉qiáng的翘了嘴角,他不笑qiáng笑:“才三年不见,你就不认我做大哥了?”

  小鹿听了这句玩笑,心中毫无触动。对于大少爷,他现在除了恨,没别的。恨得久了,也很单调,于是他简直恨得快要不恨。

  才三年不见,说起来时间不是很长,可他看大少爷,只感觉自己是看到了上辈子的仇人,非常的遥远,哪怕对方都站在眼前了,他还也是感觉这人面目模糊,和自己之间有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

  笔挺的站直了,他不置可否的对着大少爷一点头,对待这人,他现在已经无话可说。

  正当此时,门外由远及近响起了脚步声音,是程廷礼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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