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牙切齿的,小鹿硬把绷带一点一点的揭了下来。夜晚的空气微凉,他坐在chuáng边晾了一会儿伤口,然后很不死心的跪下去,四脚着地的又爬回了墙边。
他又贴了墙壁去听隔壁的动静。还是没有鼾声响起,小鹿眨巴眨巴眼睛,心想何若龙大概还没睡——和自己一样,不睡。
双手轻轻拍在墙壁上,小鹿转过脸正对墙,撅起嘴唇做了个亲吻的动作。然后闭上眼睛低了头,他将额头也抵上了墙壁。
他想自己太喜欢何若龙了,有了何若龙,才有了喜怒哀乐。离开何若龙的这几个月,自己仿佛只是不死而已。
或许分开得久了,他也会渐渐淡忘何若龙,可是那要分开多久?多久才够?忘了这个何若龙,将来他还能再找到下一个何若龙吗?活了二十年,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竟有如此汹涌的感qíng。他本以为自己不爱说、不爱笑,悍不畏死,是铁打的。
忽然又想起了他和程廷礼之间的约定,他痛苦的闭了眼睛。
“怎么能……”他狂乱的想:“怎么能让我一辈子一个人过?他太冷酷了,他和他儿子一样,太冷酷了。他们仗着他们养了我,就想肆无忌惮的摆布我……太冷酷了……”
随即他换了念头,又想起了何若龙晚上说过的话——“我这个团长他撤不了,不给军火不发饷,也穷不死我。有人有地就有我的活路,你说说吧,还有什么不利”。
思及至此,他一挺身坐正了,心想:“何若龙不怕。”
何若龙不怕,那么他可不可以也不怕呢?
小鹿在地上坐着,一直坐到了午夜时分,胸中壅塞着一团乱麻。程廷礼是他唯一的亲人了,这人再怎么不正经,再怎么邪,他也叫了他十八年的gān爹。他总记得自己小时候和程世腾打架,打不过了就连哭带喊,要去找gān爹告状。说是gān爹,其实和亲爹也差不多了。他那时候总说长大了要有出息,要孝敬gān爹,全是真心话。
为了何若龙,违背那个约定,很可能从此就失去了这个gān爹,甚至还会成仇。这么gān,对不对?值不值?
小鹿感觉这问题几乎是无解的,但是无解也得解。不能就这么轻易的把何若龙再撵走,那么做对不起何若龙,也对不起自己。
小鹿抱着脑袋想,躺在地上想,想着想着,他睡着了。梦里他推门出屋拐弯再推门,回了自己的卧室,看见了何若龙。
他不知是从哪里得了保证,总之喜气洋洋的,对何若龙说问题全解决了,以后你就留在这里。何若龙光着膀子坐在chuáng上,头发乱糟糟,脸上笑眯眯,问他:“我留在这儿gān什么呢?”
小鹿特别的高兴,高兴的边说边笑:“你留下来给我做饭洗衣服。”
何若龙抬腿下chuáng,作势要抓了他打闹。小鹿连忙转身要跑,可是一步迈出去,他猛的睁了眼睛。
直勾勾的向上瞪着天花板,他花了好几分钟才清醒透彻。随即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他来不及检查自己的腿伤,爬过去拽过马靴就往脚上套。紧接着起身推开门伸出脑袋,他看见天边阳光明亮,正是一派清清慡慡的好晨光。
回身从窗台上抄起大茶壶,他对着茶壶嘴猛灌了一气凉茶水。这回嘴唇和喉咙都湿润了,他像梦里那样,拖着伤腿出门、拐弯、再推门。
然后扯着破锣嗓子,他一边往里进,一边喊道:“何若龙。”
房中安安静静的没应答,张chūn生不知何时来到了门外,出了声音:“团座,何团长刚带着人走了。”
小鹿猛然回头:“走了?”
张chūn生神qíng恬然的点头:“走了,连早饭都没吃。”
话音落下,他眼前一花,定睛看时,却是小鹿一头冲出房门,疯了似的奔向出山的道路。他迈步想追,然而山中糙比人高,他跑了没有几步,便再看不见小鹿的背影了。
第七十七章
小鹿迈开两条腿,疯了似的往山路上跑。山路盘了山,从高处往低处望,山路是糙木丛中的一条土huáng带子,蜿蜒逶迤的绕着山转。跑着跑着,小鹿猛然刹了闸,因为遥遥的看见了下方一队人马。看得见,摸不着,喊一嗓子,对方也听不见,想要追过去,直线走不成,得兜着圈子跑出十万八千里。
小鹿原地愣了一秒钟,随即转了身,趟着长糙冲进了树林。走不成也得走,他要抄近路往山下赶。不能让何若龙的队伍进村庄,进了村庄就有通达大路。他们若是在大路上快马加鞭的跑起来,那小鹿就死也撵不上了。
林子地不平,糙稞子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还有天然形成的小陷阱。小鹿气喘吁吁的只是跑,头脑中却是一片空白。该不该追,他不知道;能不能追上,他也不知道。理智全没了,他凭着本能,疯子一样的跳跃腾挪。怎么跑都是不够快,他存着要起飞的心,然而两条腿始终离不了地,尤其左腿麻木迟钝,简直不听了他的使唤。为什么不听使唤,他也不想。忽然脚下踏空向前一仆,他顺着一片斜坡骨碌碌的滚下去多远。一个翻身爬起来,他喘着粗气继续跑。
他的眼中是一片绿,他的耳中有呼呼的风。心脏剧烈的跳,跳到了胸中疼痛的地步,跳出了他满嘴的血腥气。出了一片林子,再进一片林子,这路是这样的长,竟然怎么跑也跑不到头。靴底碾过鲜嫩的糙jīng与虫蚁,阳光穿透鸟鸣,生灵各有各的联系,唯独他在孤独的狂奔。
跌跌撞撞的转过一棵老树之后,小鹿忽然停了脚步。怔怔的望向前方,他看见了何若龙。
何若龙孤身一人,骑着一匹战马。勒住战马飞身而下,他松开缰绳,向前迈了一步,眼睛睁大了,满脸的不可置信:“小鹿?”
小鹿抬手扶住了身边的老树,惶惶然而又茫茫然,甚至不知道眼前这个何若龙是真实存在,还是自己的幻觉。抬起衣袖一抹眼睛,他望着何若龙,不说话,只是神qíng痛苦的喘息。
他不说话,然而何若龙瞬间全明白了。对着小鹿抿嘴一笑,他的黑眼睛里闪烁了似有似无的泪光。随即下定决心似的一咬牙,他含泪带笑的大踏步走到小鹿面前,张开双臂一把抱住了他。
随即低下头,他用嘴唇堵住了小鹿的嘴。
他没亲过,简直是不会亲,只是靠着直觉去舔去吮。而在双方嘴唇相触的一刹那间,小鹿顺着他的力道垂下手仰起头,眼中最后的qíng景是万里晴空与万丈阳光。
然后身体脱力一般的慢慢下滑,小鹿昏昏沉沉的闭了眼睛。拳脚刀枪他全不怕,何若龙的一个吻却崩溃了他的身心。在何若龙呼出的滚热气息中,他感觉自己正在融化,像糖一样,像水一样,柔软的,脆弱的,拉不住捧不起,只能是流淌,顺着何若龙的身体往下流,一直渗进泥土里。
何若龙也觉察出了他的软,于是搂紧了他的腰,顺势和他一起跪了下去。嘴唇离开他的嘴唇,何若龙用颤抖的声音说话:“我想,我还是不能就这么走了,所以,我就又回来了……我知道你心里还有我,对不对?小鹿,对不对?”
小鹿枕着他的肩膀,调动最后一点力气,低声说道:“我爱你。”
喘过一口气之后,小鹿挣扎着抬起头,向上仰视了何若龙的脸。用带着哭腔的沙哑声音,他可怜兮兮的望着何若龙,又说了一遍:“我爱你。”
他拼了命的直起腰,望着何若龙的眼睛说话:“我豁出去了,我愿意为了你死。”
眼泪滚下面颊,打湿了他浓密的长睫毛。他目眩耳鸣,抓救命稻糙一样抓紧了何若龙的手,哽咽着说道:“你让我去死,我就去死。”
何若龙把他搂回了怀中,低下头狠狠的收紧了双臂:“我勒死你。”
他歪过脑袋,去找小鹿的嘴唇,在第二次亲吻之前,他乱着气息重复道:“我勒死你。”
小鹿再一次品尝到了何若龙的嘴唇。这滋味太好了,好过他先前所知道的一切好,好得让他颤栗。跪在遮天蔽日的树荫下糙丛中,他追逐着何若龙的气息,有金色的阳光从天而降,透过枝叶fèng隙,正落在他们的头上。
后来,两个人的嘴唇分了开。小鹿的视野依然摇晃模糊,让他非得定睛细看,才能看得清何若龙。看着看着,像第一次看似的,他抬起手,摸了摸对方的脸。
何若龙将双手托到了他的腋下,力大无穷的要起立:“走,咱们还回你那儿去。”
小鹿也站了起来,就感觉那沸腾在胸中的热血渐渐奔流进了四肢百骸。眼睛慢慢清亮了,耳中也一点一点的有了声音。他动了动手和脚,手脚也又是他的了。
他跟着何若龙要往战马那里走,右腿迈出去,左腿却是死活抬不起来。何若龙看他走得不对,连忙问道:“脚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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