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少爷听闻此言,端起饭盒就往外跑。一阵风似的穿过小cao场,他在一年级教室门口刹了闸,伸着脑袋向内看。
一看之下,他又是一惊。原来家里那个小丑八怪此刻坐在前排的课桌上,正在洋洋得意的鼓着腮帮子大嚼;而一帮小学生七嘴八舌的围着他,简直有了点众星捧月的意思。
大少爷没想到一个没爹没娘的小兔崽子,居然在这里混成了香饽饽。眼看小鹿和个小白胖子连说带笑,亲热得好像已经认识了好几年,他登时生出一股恶气,一嗓子就吼了出来:“小鹿!”
大学生一出声,小学生立刻就老实了。小鹿吓了一跳,当即跳下课桌跑到了他面前:“小——大哥,你怎么来啦?”
大少爷沉着脸看他:“你吃什么呢?”
小鹿回头一指课桌旁的小白胖子:“余翰文给了我奶油蛋糕吃。”
大少爷单手托着点心盒子,恨铁不成钢的瞪他:“给你就吃啊?你怎么这么馋?谁让你吃别人东西的?你饿了不会找我吗?”
小鹿很茫然的睁大了眼睛:“我……我不知道你在哪儿。”
大少爷推搡了他一把:“放屁!不知道还不会找?你撒尿了吗?”
小鹿小声答道:“余翰文带我去厕所了……”
大少爷把点心盒子往他手里一塞,扭头就走了,一边走一边后悔,悔不该让小鹿来上学。自己刚刚两节课没留意,小鹿就和小白胖子好上了——没良心的兔崽子,在我家长了这么大,刚一出门就吃外人的东西!
到了中午,大少爷也不管小鹿,自和几个朋友结伴出了校门,乘坐何同学的汽车出去下馆子。吃饱喝足之后回了学校,他先跑到一年级的教室门口去找小鹿,见小鹿不在,他又转身跑去了膳堂。这回他看见小鹿了,小鹿和一帮小学生坐了一圈,正在吃学校提供的午餐。
“好家伙!”大少爷憋气窝火的想:“都学会自己找食儿了!”
第七章
到了下午,程宅的洋车夫等在学校门口,把一大一小两个孩子拉回了家。大少爷有心找茬收拾小鹿一顿,以便抒发心中恶气;可小鹿欣欣然的很乖,始终是不给他机会翻脸。
及至回了他们的院子里,小鹿端起书房桌上的一面镜子照了又照,然后笑嘻嘻的跑到大少爷面前唤道:“大哥!”
大少爷白了他一眼:“哼!”
小鹿摇晃了他的手,仿佛是有点害羞:“大哥,他们说我长得不丑。”
大少爷一瞪眼睛:“他们?谁啊?”
“就是余翰文他们。”
“呸!你喜欢听他们夸你,那你就到他们家过日子去吧!”
小鹿本是怀着一团高兴,听闻此言,立刻提了小心:“你生气啦?”
大少爷用手指了他的鼻尖,一边说话一边恶狠狠的点点戳戳:“你知不知道你是个男的?一个男的,天天琢磨自己好不好看,怎么?你是小戏子啊?”
小鹿虽然常年和大少爷打架,可是总打总打,也打得很疲乏。垂下头慢慢的走到写字台前,他偃旗息鼓的打开书包向外掏书,然后跪在椅子上,开始温习这一天所学的功课。
大少爷没有得到回应,心里反倒是空落落的。讪讪的望着小鹿的背影,他想这个小丑八怪总惹自己生气,等再过几年,自己一定要被他气死了。
小鹿知道自己是寄人篱下,也知道大少爷就是嘴坏脾气bào,心里其实对自己好,所以入夜之后,他早早上了chuáng,要给大少爷暖被窝。现在这个节气,还没到烧炉子的时候,大少爷抱着汤婆子睡觉又会上火,所以钻冷被窝就成了每天晚上的一道关。
大少爷站在chuáng前,依然沉着脸:“你少给我溜须拍马!你记着,你是我家养大的,要不然你早饿死了。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永远都得听我的话,否则就是没良心!”
小鹿本来也没有要造反独立的打算,但今天大少爷的话是特别简明易懂,他一听就理会了。向后退了退,他给大少爷让出了温暖的被窝,等大少爷关灯上chuáng了,他怯生生的问了话:“你说,我为什么就没爸没妈呢?”
大少爷沉默了一瞬,随即答道:“你爸……是我爸的副官,打仗……打死了。你妈……你妈好像是病死的。”
然后他翻身面对了小鹿,抬手摸了摸小鹿的脸蛋:“你别问了,你爸你妈不管你,你也甭管他们。反正我爸是你gān爹,我是你大哥,往后这家都是我的,我保护你,有钱也全给你花。”
小鹿听了这话,虽然知道这都是好话,可是不知怎的,会有些忧郁。父亲的样子,他早已是彻底不记得了;母亲的面貌,也只剩了个模模糊糊的影子。他也知道程家有钱,gān爹是大官,可大少爷骂他的那些话,时常让他感觉自己债台高筑,一辈子做牛做马都还不清。原来他理直气壮,总和大少爷对打;随着他渐渐的懂事,他现在已经不再愿意和大少爷动手,因为知道自己是个孤儿,吃着人家的饭,还敢打人家?
第二天,小鹿起了个绝早,一个人去找了chūn兰,让chūn兰今天给自己单预备个小饭盒。chūn兰长得漂亮,洋车夫搭讪着和她说话,她总是耷拉着眼皮爱答不理。小鹿感觉chūn兰也不是个好惹的,所以说完话后,还双手抱拳向她拜了拜。
chūn兰耷拉着清清楚楚的双眼皮,想笑,但是忍住了没笑。等到了出门的时候,小鹿的书包里果然多了个小饭盒,饭盒里装着点心。
这一天,大少爷没找小鹿的麻烦,因为他中午和何同学一起逃了学,吃饱喝足之后逛游艺场去了。何同学的父亲是位大军阀,比程廷礼有钱有权,养出来的儿子,那手笔也不一般。大少爷看了何同学的一掷千金,不禁暗暗的羞愧,感觉自己既没有何同学阔,也没有何同学高。
天气这么凉了,并且有点yīn,可游艺场中依然人声鼎沸。两个粉面桃腮的小姑娘不远不近的在这两人前方晃,四只眼睛全盯着何同学,大少爷见了很羡慕,用胳膊肘杵何同学的手臂:“你看,她们瞧你呢!”
何同学傲然答道:“别搭理,那都是暗门子!”
大少爷皱起眉头:“暗门子?暗门子是什么东西?”
何同学反问道:“你没读过报纸吗?那就是报纸上写的暗娼。”
大少爷大吃一惊,因为生平第一次见到了活的暗娼,没想到还挺好看,穿着蓝衫子黑裙子,乍一看活脱就是个女学生。
从这一天起,大少爷染上了逃学冶游的毛病,同伴也从何同学一个人扩大到了好几个人。而在他四处游玩làngdàng之时,小鹿坐在教室里,却是在一门心思的发奋用功。
大少爷在学校外面开眼界,小鹿也在学校里面开眼界。他想自己不能总让程家养着,自己得好好念书,初小毕业上高小,高小毕业进中学,中学毕业进高中,等到高中毕业了,那自然就要更进一步,去进大学。书中自有huáng金屋,念了大书的人,想必就能赚来大钱了。
小鹿爱学习,成绩也好。及至到了期末考试,他一下子就考了个全班第一,大大的出了一番风头,学校还奖励了他一块亮闪闪的徽章。
程廷礼听闻了此事,把小鹿抱起来又亲了一通,然后低头问站在地上的亲儿子:“你呢?”
亲儿子嗫嚅着说不出话,于是程廷礼踢了他一脚:“混账东西,少跟我装聋作哑!”
亲儿子的屁股受了一击,只好避重就轻的喃喃答道:“何宝廷比我还差呢。”
这话说过了两个月,寒假结束开了学,大少爷到学校一瞧,发现给自己垫底的何宝廷竟然没来,等了几天之后,还是不见对方的人影。他急了,往何家打去电话一问,原来那何宝廷还挺要脸,上学期他考了个倒数第一,心眼小想不开,在家病了一场,病好之后大耍活驴,死活都不肯再回学校见人。他爸爸虽是个称王称霸的大军阀,然而耍不过他,他要在家隐居,就只好由着他隐居。
少了挚友的掩护,大少爷在恶劣的这一方面,立刻就出类拔萃了。学校毕竟是学校,学生们还是羡慕那成绩好的,鄙视那成绩坏的,哪怕对方的老子是王侯将相,也没有用。大少爷在教室里魂不守舍,想要勾搭着小鹿出去玩,可小鹿在教室里正襟危坐,和他正处在相反的一端。
第八章
死去活来的,大少爷在学校里又熬了两个学期。勉勉qiángqiáng的从初小毕了业,他虽然也被录取进了高小,但是在事实上,学校里基本已经没了他这个人。每天早出晚归的,他看着挺忙,只是不知道从早到晚都在忙些什么。小鹿也忙,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他背着书包出出入入,忙的是另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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