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锦见他一只手上始终夹着一根未燃的烟卷,就费力的从裤兜里掏出打火机来,点着了火送到他面前:“听你这话,你是下决心了?”
严云农叼着烟凑到火上深吸了一口,而后回头怒道:“我下什么决心了?你别bī问我!”
三锦本来也不是什么慈悲为怀的人,可是眼见着严云农状如疯狗,就qiáng忍下一口气,温和了语气答道:“好,好,我不bī问你。可你最好想清楚了——我不愿和你站在对立战线上,也不愿跟日本人混在一起。”
严云农那样一个大个子,在三锦腿上一坐便是半个多小时。
这期间他一直在连着吸烟,同时心事重重的默然无语。三锦扭头望向窗外,目光却是十分木然。
后来严云农拍着屁股站起来,背对着三锦低头说道:“这是个大事儿,正像你说的那样,搞不好就是遗臭万年,我得再想想;不过有一点,就是你得跟着我,知道么?”
三锦双腿酸麻,脸上露出了苦笑:“你这可是太为难我了!”
第20章 左右为难
严云农说要“再想想”,可是战qíng紧急,并没有很多时间可让他掂对忖度。
三锦见了他就感到闹心,所以晚上依旧住在雍和宫,白天则去拜访了麦克文老先生,向他吞吞吐吐的隐约倾诉了自己的烦恼。
麦克文埋首于故纸堆里,与现实世界之间仿佛隔了一层半透明的薄膜。他藐视日本人,可中国人连日本人都打不过,自然就更不值得一提了。他爱他的东方学生,然而懒得对这场战争做出任何评价——因为实在是太不屑了!
三锦一直认为投靠日本人是件十分恶劣的事qíng,不过如今身边的这两位最可信赖的人,一个是跃跃yù试要去做汉jian,一个是觉得汉不汉jian的都无所谓,至于旗里的那些长辈们,则更是早已经和日本人打成一片——些个事实一件一件的串连起来,最后形成了三锦头上的一大片乌云。
他年纪尚轻,见识有限,生平所遇过的劲敌也只有霞山一个,到了这个时候,就茫然的很了。
他想悄没声息的返回天津去,权当自己不曾来过北平;不过自欺欺人终究不是长久之计,眼下的日子自然可以搪塞过去,可等到天长日久了,他又靠什么来生活呢?
他去找了严云农,开诚布公的问道:“你到底是怎么个意思?快给我一句准话!”
严云农现在的qíng形,就像是怀抱着金银往大粪坑里跳,当然不可能痛快:“我再观望一下局势。”
三锦斜了他一眼:“我想回天津去。”
严云农不耐烦的一挥手:“你好好守着我就是了!又没有老婆,怎么总那么恋家?
三锦体谅对方的心qíng,所以能够一直心平气和:“我想着,你那边爱怎办就怎办吧!我是没有什么意见的。可我自己不想去趟这个浑水——我还回天津呆着去,至于以后,就见机行事吧!”
严云农本是坐在烟榻旁的,听了这话就把三锦拽到自己身前,用两条腿夹住了他:“我不想让你走……你留在我这里,兴许有大用处。”
三锦向来没觉着自己会有用。
严云农解释道:“我是想借你这个身份一用。你不是说三好太郎曾经找过你吗?那说明你在日本人那里有点面子。万一我这边想和他们通气了,到时我就想让你给我做个通信员。”
三锦抬手摸了摸严云农那乱糟糟的短头发:“前些时候他们找我,是因为我还算一旗的王爷;现在土旗已经成了他们的地盘了,我还算个屁?”
严云农抬手拍拍他的屁股:“你不懂……你听我的就是了!”
三锦低头看着严云农的额头,心里有点发懵。这些年来,他在大事上,的确是一直对严云农言听计从;不过对于当下这个问题,他却是怀有一点不同的意见。只是他六神无主,也不晓得自己那想法是对是错,全然没有自信。
“那我就再留下住两天吧!”他最终答道。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依旧是住在雍和宫。雍和宫内住着若gān蒙古王公以及大喇嘛等人,值此大变之时,这些人常凑在一起谈论局势。三锦作为一名旁听者,就发现自己的同胞们似乎都不把投靠日本人当作坏事——偶尔有那立场坚定、绝不亲日的,反倒成了异类。其中有一位年少的小活佛,乃是阿拉坦亲王的弟弟,人称小佛爷的,当众就嘻嘻哈哈的笑道:“日本人和蒙古人是互相利用的关系嘛,只要大家都放聪明一些,也没什么了不得的!”说完他一蹦一跳的凑到三锦面前,伸手去掐他的脖子:“多王爷,你怎么不说话啊?讲点看法嘛!”
三锦喘不过气来,一边去扒开小佛爷的手,一边仰头说了真心话:“我没看法,随着大家走吧!”
三锦矛盾许久,如今终于做了决定,心中反倒觉出了轻松。他告诉严云农道:“我惦记着大格,务必要回家去了。你若是需要我,我可以随时过来。”
严云农的思绪不像他那样有条有理,已经快要变成一只困shòu,听了这话当场就咆哮道:“回个屁!给我留下来!”
三锦对严云农是极有爱心的,不过忙到现在,也有些心力jiāo瘁、气急败坏。抄起桌上茶壶摔在地上,他厉声斥道:“别给脸不要脸!我又不是你的兵,还不许我回家了?”
严云农一拍桌子:“一个破孩子有什么好惦记的?”
三锦一脚把严云农踢的坐到在地,随即上前一步,连连踹向他的胸口,同时气喘吁吁的怒道:“你妈的……你敢骂我闺女……”
严云农忍痛一跃而起,试图制住三锦;哪知三锦怒发如狂,居然力气很大。经过了好一番扭打之后,严云农才勉qiáng反剪了三锦的双手,合身将他压在了烟榻之上。
“行啦行啦……”严云农累的一身大汗,话都说不连贯了:“我错了,我再不敢对你府上千金不敬啦,王爷饶我这一回吧!”
三锦竭尽全力的做了个鲤鱼打挺:“你个混蛋,你看不上大格就不要看!你与其骂她,不如当面来骂我好了!”
严云农觉着自己马上就要按不住他了,故而连连服软:“是我措辞不当,我混蛋。王爷别和我一般见识了,乖啊!”
三锦还是恨的咬牙切齿:“我家大格怎么着你了?我心疼我自己的闺女,碍着你什么事了?”
严云农不敢贸然松手,试探着慢慢起身:“心疼的好,不碍我事。你别气了,谁还不兴有个说错话的时候?”
三锦气哼哼扭过头,从眼角处瞪了他一眼,刚要继续训话,忽然外边有人隔着房门通报道:“司令,雍和宫来人,说是有急事要见多王爷呢。”
严云农连忙将三锦拉了起来,一边给他拉扯衣襟整理领口,一边答应了一声,又疑惑的问道:“那边能有什么事呢?来大活佛了?”
三锦抬手理了理头发,也没答话,推门就走出去了。
在严家的前厅,三锦见到了留守于雍和宫的庆格尔泰。
庆格尔泰手拿一封电报,小心翼翼的瞟着三锦的脸色,口中说道:“王爷,天津来电,说是小格格病qíng加重,让您马上回去。”
三锦听了这话,一颗心登时往下一沉。上前夺过电文亲自看了一遍,他无暇多说,拔腿就向外面跑去。
第21章 十万愿望
三锦像风一样掠过院子,像pào弹一样冲进了楼内。
“大格……”他的声音里带了哭腔,喘着粗气往楼上飞跑:“阿玛来了……大格……”
大格静静的仰卧在她那张花团锦簇的大chuáng上,眼睛半睁着,从鼻腔喉咙里发出了轻微呼吸声音。看见三锦进来了,她的嘴唇动了一下,做出个“阿玛”的口型。
三锦不敢动她,只在chuáng边俯下身去,温柔亲吻了她的额头。
“大格……阿玛回来了……”他用最慈爱的声音,小心翼翼的说道。
大格缓缓抬起眼皮,痴痴呆呆的望向他。
奶妈子站在三锦面前,心慌意乱的报告了大格的病qíng——其实根本也没有什么具体的病症,只不过是换季时期必犯的咳嗽而已。但是这一场咳嗽持续的太久了,渐渐就耗尽了大格那小身体内有限的能量。
英国医生一天三趟的给她来打针喂药。针剂可以暂时让她停止咳嗽,略略休息片刻;而消炎药片和营养胶囊在她的胃里打了个转儿排出去,根本就不被吸收。她已经没有了饭量,奶妈子想用小勺喂她牛奶糊,她懂事的张嘴吞下去,然后瞬间就反胃的呕吐出来。
在一个霞光绯红的五月傍晚,那位英国医生站在三锦面前,明确的表示了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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