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王等人在家奴的护送下出了人群,这时德王也走过来了,见到三锦后,便微笑着一点头——原来三锦早已经通过松王联系上了德王。当时两人在此地见面后,他便察言观色,打包票说自己能带全副武装的五百人马过来;而德王早就打算壮大身边的蒙古力量,如今一听这话,竟是立刻就把三锦纳入自己麾下,且许了他一个师长的名号。
三锦是个乐观的萝卜,虽然是刚被日本人从马家屯拔了出来,但如此之快的便给自己找到一处新坑,故而就又能欢欢喜喜的跑来觐见班禅了。
三锦在糙原上,其实是和周遭格格不入的。
他年纪小,又不会说蒙古话,在蒙古包里向班禅磕过头后便退了出来。其余王公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谈话,也没有人理睬他。他傻站了一会儿,后来见德王也出来了,便讪讪的跟了上去。德王看他像个没主儿的狗似的,就放缓脚步,和他聊起了军中事务。
这个话题是三锦所擅长的——他在军校中教官群中耳闻目染,得知了许多军事知识,如今正可以让他胸有成竹的夸夸其谈。而德王听他说得头头是道,不禁也生出了兴趣,竟就近找了一处蒙古包,进去和他长谈起来。
这两人聊了约有三个多小时,其间三锦搜肠刮肚,极力想要让自己显得聪明博闻一些。而德王对他一向要求不高,认为这位喋喋不休的多王已经可以算作一个蒙古族的人才了。后来三锦渐渐感到了身体不适,心知自己是该吸烟了,便很自若的收拢话题,起身告辞。
如今在这满达拉庙的地界上,三锦和其他所有外来敬佛的王公一样,都是住在蒙古包里面。他睡不惯那毡毯子,就给自己找了一张小板凳那么高的矮chuáng。此刻进帐之后,他踉跄着直奔chuáng上躺下;而巴达荣贵也立刻翻出烟具,摆出架势开始烧烟。
急急忙忙的连吸了几口,他觉着心里不那么慌得难受了,这才缓缓的呼出一口气,心想自己下次再要长篇大论的话,可得提前计划好时间;今天多么险,差一点就要当着德王的面出丑了。
凑到烟嘴上又呼噜呼噜的吸了一气儿,他恢复了jīng气神,开始闲闲的和巴达荣贵抱怨:“德王是亲王,我也是亲王。可是呢,现在我得巴结着他。你说我是不是特别没出息?”
巴达荣贵想了想,末了认真答道:“校长阁下,您还行,也不算特别没出息。”
三锦“啧”的咂了一下嘴:“你闭嘴吧,听你说话我要折寿!”
巴达荣贵还辩解:“我不是说您没出息,我是说您不是特别没出息……”
三锦伸手推了他一把:“赶紧夹着你的狗嘴给我滚出去吧……”
巴达荣贵苦着脸,一着急竟把烟膏淋到了三锦的脸上。三锦正闭着眼睛过瘾,这时就吓了一跳。一边用手蹭着脸一边翻身坐起来,他刚要开口骂人,忽听帐篷外面有人高声问道:“请问多王爷可是住在这里吗?”
三锦听这声音十分耳熟,不假思索的就反问了一声:“谁?”
那人一掀帘子弯腰进来了——白晓峰!
白晓峰,冻的脸上紫里蒿青,眉毛睫毛上都凝结了白霜。走到三锦跟前席地一坐,他先打了个大喷嚏,而后就摸出手帕来用力的擦鼻子:“小王爷!”他闷声闷气的说道:“你让我在外面等你,自己却跑回帐篷里烤火。我在庙前站了足有半天……你这也太坏了。”
三锦抬手挠了挠头上短发,异常惊讶的“啊哟”了一声。
“我忘了!”他睁大眼睛,发自内心的实话实说:“白晓峰,我把你给忘了!”
第63章 白晓峰的留学生涯
三锦觉着自己有点对不住白晓峰,就让巴达荣贵往火盆里添了炭火,又向对方说了两句好言好语。白晓峰坐在三锦脚边的一块厚毯子上,双手捧了杯热奶茶一口一口的喝着,不时打上两个声震云霄的大喷嚏,倒也没发出什么怨言来。
待白晓峰喝完奶茶后,三锦便居高临下的出言问道:“你这几年都混到哪里去了?记得那时候你说你要去考什么军校,那军校后来不是没等开张就解散了吗?”
白晓峰跪起身来伸长手臂,将杯子放在了一旁的小炕桌上,而后像个熊似的一扭身又坐回去了,语气颇为忸怩的笑道:“你还记着我的话?我——”话没说完,他忍不住打了个嗝儿。
三锦横了他一眼。
白晓峰更忸怩了,但还是执着的说了下去,鼻音浓重,像只巨大的蚊子在嗡嗡。
原来白晓峰当年在投考军校未遂后,便和几位志同道合的朋友们跑去了苏旗见德王。德王见他们这样肯上进,自然是很支持,只是一时间也不知该将他们安置到何处。如此过了一个来月,这些青年正在浑浑噩噩之时,共产国际那边忽然派来一位蒙古人,说是愿意送他们去莫斯科留学。白晓峰等人一听,自然愿意;从德王那里各自领了几百块钱后便一起上路,留学去了。
白晓峰怀着一腔热血到了莫斯科的中山大学,满打算要学成回去,做一番大事业。然而在啃了小半年黑面包之后,他终于发现以自己这种水平来念大学,真是荒诞的有如天方夜谭一般。
糊里糊涂的在莫斯科混了将近两年,他只学会了一点俄文的皮毛,以及用酸西红柿混合着烂菜叶子做红菜汤——没有钱,每天也就是吃这个度日了。隔三差五的会有中国人来给他们讲授共产主义,他先是听不懂;后来听懂了,却又不很信服;只因为那讲课人每次来时总会带些糖果发下去,所以他才场场不落的前来领教。
熬到今年,他听闻德王这边真要独立了,便急的抓心挠肝。经过短暂的思忖后,他伙同几名和他一样营养不良的好友,背着一袋子黑面包做gān粮,穿越外蒙古自行跑回来了。
他回来的这个时间非常之巧,正赶上德王在网罗青年人才。他们这几个所谓的留苏学生立刻便得到了重用。旁人不论,他就直接进入了内务处,成了jiāo通一课的课长——官虽不大,却也是个重要位置。
三锦早已放下几年前的仇恨,此刻听他说到这里,就觉得这人也怪不容易的:“好啊,你总算是熬出头来了。”
白晓峰抬手揉了揉眼睛,走腔变调的“嗯”了一声。
三锦莫名其妙的低头看着他:“你这是……哭了?”
白晓峰泪眼婆娑的抬起头来:“我是伤风。”
三锦笑道:“方才在外面冻的?”
白晓峰摇摇头:“不是,我这两天一直在闹伤风。”
三锦这回啼笑皆非了,随口戏谑道:“可怜见儿的。我这儿有阿司匹林,你吃一片吧!”
白晓峰又闷声闷气的答应了,然后从巴达荣贵手中接过药片和水,毫不犹豫的吞服下去。
三锦等他放下水杯了,就轻轻踢了他一脚:“不怕我下毒害死你?”
白晓峰“吭”的咳嗽了一声:“那……那我也没办法,只好认了。”
三锦哈哈笑起来:“你可不像先前了,怎么变成了一个窝囊废?”
白晓峰长叹一声垂下头去:“我那时太幼稚,让你见笑了。”
三锦又伸腿踢了他:“不打倒王公闹革命了?不在夹fèng里复兴民族了?”
白晓峰没想到三锦记xing这样好,还能说出自己当年发出的那些豪言,就又羞涩又苦恼的笑了一下:“我的理想没有变,只是发现道路太曲折,让理想成为现实,真的是太难了。反正我这辈子就是这一件事,gān得成自然好,gān不成也没什么,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吧。”
白晓峰这套话要是放在先前,三锦自然是要嗤之以鼻的;不过他现在立场发生变化,所以在将白晓峰的言语忖度一番后,心中反倒觉出一点无望的悲凉,暗想要是所有蒙古人都像白晓峰一样,那复兴民族这件事或许真的有望;但那又怎么可能呢?可惜白晓峰好好一个人,就疯在这上面了。
这时外面天色已经擦黑,三锦起身围着火盆走了两圈,忽然停下脚步,向白晓峰问道:“烤全羊,吃不吃?”
白晓峰吸了吸鼻子,登时来了jīng神:“吃!”
三锦一挥手:“你和巴达荣贵上松王那儿去,他那儿有羊。”
白晓峰身为课长,如今被三锦当成下人支使,也没觉出不快,连滚带爬的站起来答应道:“行,谁是巴达荣贵?”
巴达荣贵一直缩在角落里,这时就试试探探的出声答应道:“我。”
眼看这两人掀帘子出去了,三锦赶忙又大吼着嘱咐了一句:“不要老羊,太膻!”
这两人牵了一头咩咩乱叫的半大母羊回来。巴达荣贵在帐前笼起一堆火,白晓峰随即亮出一把尖刀,三下五除二的就把羊给宰了。三锦严装站在旁边,饶有兴味的旁观巴达荣贵支架子烤rò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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