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锦受了二格的照顾,心中十分不好受,哑着喉咙说道:“你还是个孩子呢,哪有孩子伺候大人的?”
这话一出,连孩子本人都觉得不以为然:“我不小了,外边的人都以为我已经十六七岁了呢!”
三锦在chuáng上躺了几天,这一日他觉着头脑清楚一些了,就挣扎着穿衣下地,口中自语道:“我得看看你严叔叔去了。他现在孤身住在医院里,总不见我,还不得害怕了?”
二格看他贱的躺不住,非要往医院跑,就气的说道:“他有什么好害怕的?医院里又不打仗!你病成这个样子还要出门,兴许这一去就回不来,也住进医院里去了!”
三锦不听他那一套,穿好衣服后就东倒西歪的出了门。他如今虽是烧的浑身滚烫,但还挺要脸,出门前特地在饭店内的理发馆中剪了头发,把自己收拾的利利索索。
在饭店门口买了份报纸,他一边读一边坐上huáng包车,直奔医院而去。
在医院门口下了车,他低头向车夫付了帐,而后回身面对着医院大门,非常惊讶的看到了几名全副武装的士兵正在门前来回走动。
他疑惑起来,拿着报纸向内走去,却也没有遭到阻拦。走在楼中,他迎面见有一名年轻的看护妇走过来,便笑着向她打了个招呼,又问道:“外面怎么有那么多中国兵?”
那看护妇在医院里工作久了,知晓三锦的身份,听了这话后就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什么叫中国兵?难道你不是中国人吗?汉jian!”然后一甩头走掉了。
三锦无故受了抢白训斥,心中也有些来气。继续前行上楼,他走进了高级病房区。
远远的,他就见到严云农的病房前站了士兵。
三锦的心往下一沉,知道这是不好了;可即便如此,他还是硬着头皮,向病房走去。
一名士兵拦住了三锦,很不客气的问道:“你是谁?”
三锦还拿着那份报纸:“我是里面病人的朋友,来看望他。”
那士兵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继续询问“你叫什么名字?gān什么的?”
三锦犹豫了一下:“我叫多尔济吉克默特那木札勒,本来是土旗的王爷,现在寓居在北平。”
那士兵看三锦西装打扮,相貌做派都不大像蒙古人,就和同伴耳语了几句,而后告诉他道:“我告诉你,房里那个是大汉jian,你能不能见,我们说了不算,得去请示上面!你先等着吧!”
那士兵说完这话,就扭头跑了。而三锦站在门口企图向病房内探头探脑,余下那名士兵就门神似的往他面前一站,大声喝道:“看什么?!”
这一嗓子喊出来,房内随即就响起了严云农的声音:“三锦?你来了?”
三锦连忙隔着房门答道:“老严,是我。你别怕,我给你想办法——”
话音未落,那士兵继续吼道:“嗨呀!你们还有问有答了?当老子是死的么?都给我闭嘴!!”
三锦果然闭了嘴。后退几步靠在墙上,他低下头,就觉着天旋地转。
这时严云农在里面又嚷了一句:“你快走吧!我已经这样了,他们还能把我怎么着?你别跟着掺和,赶紧回去!”
那士兵扭头喊道:“你还没完了?”
三锦没答话,也没走,就单是靠墙站着等待。约摸过了能有十分钟,一名军官从楼下走了上来,直奔三锦。
“多王爷么?”军官很冷淡的问道。
三锦站直身体:“我是。”
那军官从胸前口袋里抽出钢笔,拧开笔帽后又伸手夺过三锦手中的报纸,按在墙上捡那空白地方刷刷写了一个地址。将报纸递还给三锦,他说道:“我们马军长正在找你,这是我们军长的公馆地址,明天下午你直接去,有话和马军长面谈吧!”
三锦愣了愣:“马军长……是谁?”
那军官没理他,扭头就要走;三锦的脑子里忽然灵感一现,追上一步问道:“是马国英?”
那军官侧过脸来微一点头,脚下却是不停,很快就走的没了影子。
三锦拿着报纸回了饭店。
在二格面前,他并未流露出异常。将报纸上的地址反复看了几遍记在心中后,他把报纸扔掉,然后就对二格说道:“今天天气不错,阿玛带你出去吃奶油栗子粉,好不好?”
二格没想到他会有如此兴致,就细看他的脸:“阿玛,你身体好些了?”
三锦笑道:“出去走了一趟,反倒觉着清醒了一些。”
二格欢喜起来,忙忙碌碌的穿衣,又将密码箱子放到了妥当地方。三锦租下一辆汽车,带他逛了公园,吃了大餐,直到傍晚时分才回到饭店。
进房之后,二格很谨慎的先将那个箱子翻了出来。三锦在一旁看着,这时就忽然说道:“二格,箱子的密码,是阿玛的生日。”
二格随便点头答应了一声:“哦!”
三锦又道:“箱子里面的东西很值钱,省着点花,够用好些年。”
二格把箱子放回原位:“哦。”
入夜时分,这两人躺在chuáng上,三锦把二格搂进怀里,从后脑勺往下一点一点抚摸着,口中低声自语:“当初那么小,现在这么大。”
二格把腿骑在三锦的腰间,闭着眼睛把脸蹭到他的胸口:“阿玛,你真的好了吗?我看你身上还很热呢!”
三锦没有正面回答,半晌后却是忽然问了这样一个问题:“二格,你以后想娶一个什么样的姑娘?”
二格觉着他这问题来的十分蹊跷:“不知道……像你这样大眼睛的姑娘吧!”
“那要高一点的,还是矮一点的?胖一点的,还是瘦一点的?长头发还是短头发?卷头发还是直头发?”
二格在三锦的气息中很认真的思考了一番:“嗯……不高不矮、不胖不瘦,长头发打大辫子的。”
三锦闭上眼睛,自己在脑海中勾勒出二格媳妇儿的模样。
第二天中午,他若无其事的出了门,临走时嘱咐二格道:“阿玛今天有点重要事qíng要办,如果回来的晚,你就自己吃饭睡觉,不用等。”
然后他深深的看了二格一眼,转身出门了。
三锦在下午一点整,抵达了马国英公馆。
这地方他先前曾经来过——还是那年来北平开什么募捐大会,这所公馆临时充当了招待所,他和白晓峰等人就在这里住了几天。
他知道这房子好,本是个比利时人的产业,后来被日本人没收了。
公馆带有一个西洋式的大院子,院中的花糙都被修剪成几何形状,美的很肃穆。他在自报姓名之后,就被担任门房的一名卫士引向楼内。
独自坐在一楼的会客室中,他心qíng还算平静。他自知不是很了解马国英——没有兴趣去了解,只是感觉这人一贯别别扭扭,而且喜怒无常。自己一旦和他相处,必然会不欢而散,没有一次例外的。
两人之间虽然谈不上qíng谊,但面子上一直还能维持下去,直到三年前的那次会面。
三锦无论如何都搞不懂三年前在陆军招待所里,马国英发的到底是哪股疯——那时候自己已经四年没和他见面了,怎么着也惹不到他头上啊!
搞不懂归搞不懂,他自己心里明白,那次马国英真是发狠了,看自己的眼神都变了。要不是碍于身份和后果,三锦相信马国英当时敢对自己动刀动枪。
三锦依旧在发烧,坐在会客室内的沙发上,他等了许久,见无人过来召唤自己,就知道这是马国英在故意摆谱。
向后仰靠进沙发里,他从衣兜里摸出一块糖。慢慢的剥开糖纸,他将糖块送进嘴里,而后闭上了眼睛。
当糖块快要溶化殆尽之时,终于有名副官走了进来,将三锦带向二楼。三锦跟在后面,一边走一边将那余下的一点硬糖飞快嚼碎咽了下去,同时心里暗想:“这回随他怎么耍威风,我都忍着就是了;人在矮檐下,哪能不低头呢。”
第99章 马公馆
马国英背着双手立于窗前,眼睛望向院内那形状齐整的衰糙残花。
副官将三锦领进房后,便关门退了出去。马国英没有回头,耳边却听到了细细碎碎的咀嚼声音。
他回过身来,似笑非笑的面对了三锦:“吃什么呢?”
三锦最后吞咽了一下,随即答道:“糖。”
马国英翘起嘴角:“你真是想得开,这时候还有心思吃糖。”
三锦,尽管是逆光望向马国英,但还是明显感觉到他又老了——这个老不是指他眼角有了皱纹,脸皮变得松弛;这个老是老气横秋的老,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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