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端从小饮食足、运动多,所以成长发育的很充分,是个伸伸展展的高个子,虽然并非武夫,但体力十分超群,能够一边背着小黑走长路,一边找出话来闲谈。
他问小黑:“你是什么时候回到寨子里的?我前几天去过一次,可是没有见到你。”
小黑想了想,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于是就没有说话。
小黑一直在和游击队打仗,原因不重要,反正是在打;不和游击队打,也要和别的队伍打;不打别人,别人也会来打他。
游击队的力量更qiáng大,在一个清晨,他们用迫击pào轰了寨子。那时候小黑刚刚睡醒,糊里糊涂的跑出去,一枚弹片切进了他的小腿。
他立刻就反应过来了,和所有士兵一起向寨子后方逃命。他那时候还不知道自己受了伤,跑的像箭一样快,第一个冲进了寨子外边的茫茫密林。
因为四处都是游击队,所以他藏到一棵老树上,直到第二天上午才偷偷潜回宅子,结果发现自己的根据地已经变成废墟,几乎就是全军覆没。
他受了伤,丢了枪,找不到东西吃,又不敢抛头露面,只能是在林子里苦熬。他知道自己的伤qíng在恶化,可是也很认命,死就死吧。
直到他在一棵大树上,看到了“小黑”两个字。
那两个字让小黑眩晕了一下。他记得陆云端的每一句话,可是心里并不相信。他没有奢望着陆云端会真的再来,他觉得对方上次那样善待自己,已经很好很好了。
他拖着肿胀麻木的伤腿,开始往寨子里赶。他一阵一阵的发烧,吃了三天的野糙,身上没什么力气,走的很慢。千辛万苦的回到寨子里,他在半截矮墙后躺下来,觉得自己有出的气没入的气,仿佛是快死了——也许还是慢了一步,死前也没能看到陆云端。
但小黑还是很知足,陆云端能来就好,他心领了。
陆云端问小黑:“你饿不饿?”
小黑趴在他的后背上,饶有兴味的摆弄那把瑞士军刀:“不饿。”
饿过三天,就觉不出饿了。
陆云端把他向上托了托:“饿也没有东西吃。我快点走,前面有个村庄。”
小黑默默的歪过脑袋,睁大眼睛去看陆云端的侧影。陆云端的相貌没有特点,但是左边眼角下面有个褐色泪痣。小黑觉得这个泪痣很好,像个记号,把陆云端和其他人区分开来。
在小黑的眼中,全世界人民可以分作三类——自己,陆云端,其他人。
哦,对了,还有阿爸。
第11章 回仰光
陆云端一路忍饥挨渴,像头骡马似的背着小黑,抵达了最近一处村庄。
把小黑放在村外河边的大石头上,陆云端独自进村采购一番,末了拎着一只包袱返回河边。这回他连军刀都拿出去换了一双糙鞋,真是一无所有了。
脱了自己那身肮脏恶臭的衣裤,他跳到河里狠狠洗了个澡,又拧着湿毛巾上了岸,想为小黑也从头到脚的擦一遍。小黑从来没有被人这样伺候过,不安到了惶恐的程度。抬眼望向陆云端,他发现对方的手臂头脸都被晒成麦色,身躯双腿却是偏于白皙;水珠点缀在皮肤上,一闪一闪亮晶晶。
他印象中的陆云端就是白皙的,生活在明信片一般美丽的风景中,和自己的生活永远没有jiāo集。可他们现在的确是在一起了,这就有点像梦。
毛巾擦到下身,陆云端扯开了小黑的笼裾。小黑有些害羞,说:“我自己擦。”
陆云端把毛巾jiāo给他:“小心,别让伤口沾了水。”
在小黑擦身的同时,陆云端扔掉了自己那一团怪气熏天的衣裤鞋袜。蹲下来打开包袱,他先取出一双糙鞋穿好,然后把一小堆高价的糯米饭团分成两份——照理说,这点东西填不饱任何一个人的肚皮,但是乡民们趁火打劫,他又不能去抢。
小黑应该多吃,因为身体亏空很大,需要补养;自己也应该多吃,因为要背着小黑继续走路,需要能量。陆云端经过了短暂的思索,认为此刻不是无限度做好人的时候,自己该吃还是得吃。
抬头对着小黑一招手,他大声说道:“来吃饭啦!”
小黑在一瞬间的功夫,就囫囵着吞下三只饭团。
他把余下两只留给了陆云端,因为陆云端要卖力气。可是陆云端无论如何都不要,他没办法,只好还是自己吃了。
陆云端展开包袱布,围在下身也成了笼裾。这回周身洁净,肠胃满足,他背对着小黑一弯腰:“上来!”
小黑向他后背一扑,上去了。
陆云端走的飞快,嘴不闲着,对小黑说:“我就是没本事打赤脚,否则我能走回仰光去!”
小黑把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心想他还会chuī牛。
陆云端又问:“我记得你说你姓张,你真姓张?”
小黑轻声说道:“我姓张,我有中国名字,张景良。景色的景,良辰的良。”
陆云端一点头:“景色的景,良辰的良,你还挺有学问。那你也是汉人喽?”
小黑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小时候在云南,没有阿爸阿妈,是姓张的人家收养我。后来打仗了,我们逃来缅甸,张家阿爸死了,阿妈没有饭吃,把我卖给了老板。”
陆云端把他向上托了托:“然后托尼杨叫你纳卡,对不对?”
小黑“嗯”了一声。
陆云端问道:“纳卡是什么意思?”
小黑答道:“我不知道,老板没有告诉过我。”
陆云端侧过脸来,近距离的审视了小黑:“我看你不像汉人,像个摆夷。”
小黑很纳闷:“为什么?”
陆云端笑了:“因为你长的好看啊!”
小黑不好意思了,幸好皮肤黝黑,脸红也显不出来。他想自己怎么会好看呢?云端一定是在拿自己开玩笑。
天黑之后,陆云端到达了杜师长部下的一处驻地之中。营内的军官都认识他,这时就给他找了个住处安身。他请军医过来看看小黑的腿伤,军医解开绷带一看,发现那处伤口已经开始愈合,无需继续治疗。
夜里,两人挤在一张席子上睡觉。陆云端累极了,闭上眼睛就开始打呼噜,并且张牙舞爪的搂抱小黑。小黑不怕他的呼噜,只怕他碰了自己的伤腿,但又无处可躲,一夜睡的提心吊胆。
凌晨时分,陆云端做了梦,闭着眼睛大喝一声:“家栋,你是不是欠揍?!”
小黑被震的一哆嗦,下意识的猛然坐起来,差一点就要伸手摸枪去了。
陆云端在营地内只停留了这一夜。翌日清晨他向那名军官借了一点路费,然后带着小黑乘坐马车,再乘汽车,再乘火车,两人就这么打着赤膊回仰光去了。
小黑没有真正的在城市里生活过——虽然在他的全盛时代,他也曾经长住香港澳门,可是作为娃娃拳手,他的生活一直受到严密控制。夜里汽车开到居所,把他载去赌场;拳赛结束后,他直接上车,再被载回居所。除此之外,他没有多见天日的机会。
老板给他饭吃,所以他欠老板的钱。债务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庞大,一天不还清楚,一天不得自由。
小黑茫茫然的跟着陆云端一路奔波,他不知道前方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只是依靠本能,趴在了陆云端的后背上。
他在山区生活久了,仰光的繁华与现代让他目不暇接;他傻头傻脑的东张西望,心想这才是陆云端的世界。
街上时常有人she来目光——脏兮兮的陆云端背着一个脏兮兮的他,一路走的大步流星,宛如一对风风火火的野人。小黑在行人的注目中感到了难为qíng,知道陆云端本是位体面的先生,全怪自己连累了他。
可是陆云端不大在乎,因为素来充满自信,都这个德行了,还觉得自己是出淤泥而不染,唯一的遗憾就是下火车时挤丢了脚上的新拖鞋,赤脚行路的滋味可是够痛苦的。
小黑想要自己走,陆云端嫌他走的慢,宁愿背着他穿大街走小巷。末了停在一处清静小院前,陆云端抬手敲门,又对小黑说道:“这是我朋友的家,我们先留下来休息几天。”
这时门开了,迎接出来的是盛师爷。
盛师爷依旧是缅甸打扮,鼻梁上架了一副墨镜。直瞪瞪的盯着陆云端看了半晌,他缓缓张大嘴巴,最后无比惊讶的发出一声:“嗷!”
陆云端抬起一只手,在脸上抹了一把,然后认真说道:“师爷,是我,陆云端,我从北边回来了。”
盛师爷摘下墨镜,上下打量陆云端:“你、你、你怎么搞的像鲁滨逊一样?”随即用墨镜一指小黑:“这位是……”
陆云端迈步就往里进:“师爷,别问了,一言难尽,家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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