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殿英嬉皮笑脸的,是一副欢天喜地的模样:“洗澡,顺便吃点冰淇淋,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觉。等到晚上凉快了再出来,好不好?”
余至瑶觉得他这主意是不错,不过在出发之前,他正色警告道:“洗澡归洗澡,可你不许再和我讪脸!玩笑也有个玩笑的限度,你少和我装疯卖傻!”
何殿英转身走向自己的汽车:“我是装么?我是真的!”
余至瑶也钻进了自己的汽车:“看看,又装上了!”
两辆汽车一前一后驶出租界,前往南市一带。及至到了玉清池,余至瑶照例是进入三楼包厢,何殿英跟了上,要和他分享一处盆塘。
水热和天热,不是一种热法。天热让人难受,水热却是让人舒缓筋骨。余至瑶靠着池壁半躺半坐了,昏昏yù睡的闭了眼睛。何殿英想要凑上前去,不想余至瑶猛然踢出一脚,只听哗啦水响,竟是把他踹到了另一端去。
“我cao!”何殿英捂着肚子骂人:“大脚丫子说踢就踢啊?”
余至瑶捞出毛巾蒙在脸上:“你别烦我,让我睡一会儿。”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我这个礼拜就没正经睡过,安眠药都不起作用。”
“一个礼拜都不睡,一见到我就犯了困?”
余至瑶没理他,深吸一口气沉进水里。包厢内寂静片刻,何殿英见他在水下一动不动,忽然怀疑他是晕死过去。连忙拨水游到近前,他正要伸手去救,哪知余至瑶猛然抬头,水花四溅的坐了起来。
何殿英登时一惊:“哎哟我的二爷,不带你这么吓人的!”
余至瑶却是抓过他的手捂到自己胸前,一本正经的严肃说道:“小薄荷,我心很慌,一直在跳。”
何殿英摸了半分多钟,的确是觉察出了他那咚咚的心跳,不过心就是要跳的,心不跳,人不就死了?
于是他没有做出任何解释和安慰,只顺势用力一捏对方的rǔ头。余至瑶打了个激灵,但是没有翻脸,因为一颗心快要从喉咙口里蹦出来了。
“不行,不行……”他铁青着脸站起身来:“我要去医院,我心疼。”
何殿英光着屁股跟了上去:“怎么着?你又要添新病了?你慢着点,我陪你去!”
余至瑶浑身颤抖着穿了衣裳,心窝里一绞一绞的疼。何殿英见他似乎要瘫在椅子上不能动,这才心惊起来,搀着他急往外走。等到乘坐电梯下了一楼,候在外面的两家汽车夫迎了上来,三人合力把余至瑶运了出去。何殿英双手抱住余至瑶,支使自家汽车夫快把汽车开到跟前,余至瑶垂头站着,忽然呻吟一声,半死不活的转向何殿英,仿佛是要开口说话。
可是嘴唇动了一下,他忽然睁大眼睛,脸上闪过惊恐神色。一把抱住对方转过了身,他随即体力不支的跪了下去。而何殿英莫名其妙的向前一望,眼前已然闪过雪亮刀光。
千钧一发之际,他逃无可逃,只好侧身一避,顺势狠狠一脚蹬开了余至瑶。肋下骤然一阵刺痛,他无心回头,单是去夺对面那人手中的短刀。后背又是一痛,他依旧是不理会,拼尽全力硬把短刀抢了下来。何家汽车夫那边发出了惨叫,大概已然也受到了围攻,何殿英一刀劈翻前方杀手,随即回过头来,忍着背上剧痛,看清了面前这个满手是血的少年。
嘴里喃喃骂了一句,他开始追着对方猛砍。少年手中的匕首扎在了他的肋下没有拔出,所以此刻赤手空拳的只能奔逃。他用眼角余光撇清了四周环境——至少还有三个敌人,而自己的汽车夫已经血流成河的趴在地上了。
一把抓住少年的后衣领,他大喝一声挥刀砍下,竟是生生卸下对方一条手臂。少年哀号着委顿下去,他这回转向后方,却是正被刀尖划过了前胸。
杀手功亏一篑,没能真正砍中,眼看他浑身是血的迎着刀光杀上来了,心里便有些怯。而何殿英此刻势单力孤,自知没有救星,所以索xing豁出命去。红着眼睛逮住其中一人,他发了疯似的砍得血花四溅。余下两人见此qíng景,又听路口警铃大作,心知不好,便是抛下死伤同伴,各自溜了。
这样的血战触目惊心,所以路上反倒没了观众。何殿英身上的浅色西装已被染成血迹斑斑,肋下背上还cha着两把匕首。摇摇晃晃的转向路边的余至瑶,他面无表qíng的喘了口气,然后举起血淋淋的短刀一指对方:“如果这事是李凤池主使的,我就找你算账!”
余至瑶依靠在自家汽车夫的怀里,挣命似的只是喘息。
何殿英说要陪着余至瑶去医院,结果一语成谶,真是陪着去了。
他命大,两把匕首全嵌在肋骨之间,没有深入伤到内脏。五花大绑的被绷带裹缠了上身,他像不知道疼似的,一路晃到了余至瑶那里去。
“心还疼吗?”他问。
余至瑶从诊室里出了来,对他摇头:“不疼了,忽然就不疼了。”
何殿英笑了一声:“我疼了,所以你就不疼了,是不是?”
余至瑶板着脸:“什么意思?难道是我指使了人来杀你?”
何殿英没那个意思。他记得余至瑶当时忽然搂着他转过身去——那个动作,是下意识的要为他挡刀。
有这个心就够了,他俩之间的问题越来越不能细究。不计较,就是过命的亲人兄弟;计较了,又全是不可调和的矛盾。
糊涂着来吧!何殿英仿佛忽然想通了:人生在世,哪有那么多一清二白?
经过一番打探,玉清池门口的杀手,果然就是李凤池派出去的。
何殿英既然没死,自然就要报仇。李凤池从此被何殿英搞得焦头烂额,自顾尚且无暇,哪里还有闲心去接余至瑶的生意?不但不接,他还把余至瑶看成了扫把星,连见都不肯见。
余至瑶手中一家俱乐部一家饭店,对于烟土的需求都很大。李凤池不接他的生意,别人知道其中利害,也都不接。他走投无路,又不愿向何殿英低头,因为内心忧愁,所以失眠症越发严重了。
“求人不如求己,求人不如求己……”他魔怔了似的不吃不喝,在客厅里来回转着圈子走,脑子里乱哄哄的只重复着一句话:“求人不如求己。”
从早晨走到傍晚,他累出一身大汗,脚下轻飘飘的,仿佛快要腾云驾雾。忽然停住脚步,他长长的吁出一口气,然后双眼一翻,“咕咚”一声晕倒在地。
一个月后,李凤池跑了。
李凤池有家有业,虽然也狠,但是狠不过那二十多岁的愣头青。眼看何殿英真不罢休,他带着老婆孩子跑去了上海,从此再不露面。何殿英这样一个年轻小子,居然凭着好勇斗狠扳倒了李凤池,那种影响可想而知。拿出痛打落水狗的劲头来,他在追击李氏门徒的同时,顺势就把一只脚踏进日租界去了。
何殿英扭转乾坤,因祸得福。与此同时,余至瑶也下定决心,预备单gān!
第22章 求人不如求己
八月的下午,余至瑶穿着游泳裤衩,光脚站在了公馆后院的露天游泳池旁。与他并肩站立着的,是同样装束的余至琳。
不远处的糙地上撑了两把大遮阳伞,伞下摆着白色桌椅。座位上的观众共有两人,一位是抱着雪团的杜芳卿,另一位妖娆摩登,是个年轻的舞女。
“这个游泳池……”余至琳摸着下巴,沉吟说道:“看起来的确是与众不同。”
余至瑶认为自己有必要做出解释:“本来是设计成了水滴形状,可是工人在开挖建造的时候,并没有做出水滴的尖端。”
余至琳抬手比划了一下:“好像还有一点歪……是歪的水滴?”
余至瑶点了点头:“是的,有一点歪,歪的水滴。”
余至琳双手叉腰,觉得这个奇形怪状的游泳池绝对不像水滴,倒像是别的什么东西——到底像什么呢?那他一时就说不出了。
不过不管它像个什么,骄阳之下能在这一池清澈见底的净水中游上一番,总是一件令人慡快的好事。余至琳纵身跃入水中,随即浮在水上转过身来,向余至瑶伸出了一只手:“弟弟,下来,不要怕。”
余至瑶自认没有那么胆小娇气,尤其无需兄长的接引。一言不发的向前一跳,只听“咕咚”一声大响,他连个泡都不冒,直接沉了底。余至琳见状,连忙一个猛子扎下去捞他。
哑巴这时走了过来,双手拿了三瓶冰镇汽水。把汽水分别送到了杜芳卿和舞女面前,他自己握着一瓶蹲到池边,饶有兴味的观看大哥教弟弟游泳。
余至瑶一点儿也不想让余至琳来充当教练,可余至琳处在暑假期间,无所事事,竟然非常热心,并且还提前买好了游泳裤衩送过来。余至瑶却不过qíng面,只好拜他做了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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