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uáng上的余朝政变成了làng里翻滚的怪鱼,大剂量的吗啡并没有即刻要了他的命。余至瑶总以为他被疾病蚀空了身体,没想到他在濒死之时,竟然能把身qiáng力壮的哑巴掀到chuáng下去。哑着嗓子怒吼一声,他推开余至瑶坐起来,瘫痪的半边肢体忽然灵动了,那根扎在颈部的针管随着他的喘息一颤一颤。
“你……你……”余朝政出手揪住了余至瑶的衣领,口鼻呼出的热气直喷到对方脸上。在窗外she进来的明亮月光中,余至瑶发现他已经红了眼睛。
这样的余朝政让余至瑶感到了极度的恐惧。下意识的奋力格开对方双手,他瞬间起身绕到后方,用手臂勒住了余朝政的脖子。与此同时,哑巴一跃而起,顺着余至瑶的力道摁倒余朝政。抬腿跳上chuáng去,他直接跨坐上了余朝政的胸口。
余朝政开始抽搐,从头到脚一起失控,口中发出断断续续的怪叫。余至瑶没想到他这样顽qiáng,竟然就是不死。慌乱中他捧住父亲的头,开始竭尽全力的扭向一侧。细微的咔咔声音响起来,他弯下腰,几乎就是把余朝政的头搂进了怀里。
父子双方从未这样亲近过,余至瑶咬紧牙关,继续扭,继续扭。
不知何时,怀中的余朝政已经不再反抗。余至瑶停了动作,可是姿势并没有变。对面的哑巴轻轻拍打了他的肩膀:“啊。”
余至瑶不言不动。他知道余朝政死了,不管怎样,这是他的父亲,他们血脉相连,所以现在亲近片刻,也算是他们父子一场。
哑巴跳下chuáng去,qiáng行扶起了余至瑶。余至瑶的手臂都僵硬了,抱着余朝政的脑袋不能松开。于是哑巴使用qiáng力,硬是掰开了他的双手。
把余至瑶搀到一旁,哑巴把余朝政那歪到一旁的脑袋扶正放好。趁着人还没有冷硬,哑巴又摩挲着为他合上了眼皮。余朝政沉重的躺在chuáng上,就这样面目狰狞的闭了眼睛。
余至瑶旁观着哑巴的所作所为,体内仿佛灌了水银,钉在地上快要化成雕像。他说不出哑巴的好坏来,只觉得这奶哥哥有些邪xing。他知道自己总得和哑巴在一起,除非哑巴主动想要离开。哑巴是他的救命恩人,他不能亏待哑巴。
哑巴把余朝政摆弄好了,又把被子拉起来给他盖到胸口,空针管也拔下来扔进了屋角的纸篓。纸篓里装着不少药盒药瓶,忽然多了一支针管,也不突兀。
这回再走到余至瑶身边,他安抚似的抚摸了对方的心口;隔着一层西装,他的手掌感受到了剧烈的心跳。
余至瑶看了他一眼,脸上没有表qíng。忽然抬手推开哑巴,他低声说道:“别碰我。”
哑巴讪讪的收回了手,面带愧色的垂下了头。
余至瑶最后望向chuáng上的余朝政,看过之后,他转身向外走去。
卧室门口不知何时围上了几名青年,都是何殿英的手下。何殿英始终是不放心余至瑶的本事,总想替他来料理这件事qíng。可是余至瑶坚辞不受。
余至瑶决定此生一定要和余朝政之间发生一点关系。二十多年了,父子之间似乎除了仇恨再无其它,回想起来既yīn森又乏味。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余朝政给了他生,他还了余朝政死。他们相生相克,结果就是一死一活。
余宅的仆人被驱赶到了楼下,不知楼上是个什么qíng形。何殿英的人马不许他们乱走乱动,而他们在余公馆做得久了,也很懂得克制好奇心。乖乖聚在大客厅里,仆人们东一个西一个的找地方坐了,全部都是昏昏yù睡。
余至瑶下楼向外走去。何殿英那边还没有消息,他正好借此时机休息休息。在楼前的大理石台阶上坐下来,他在习习夜风中做了个深呼吸。手心里总有些异样触感,仿佛还在紧压着余朝政的脸皮与白发。
哑巴蹲在一旁,小心翼翼的给他点了一根雪茄。他接过雪茄吸了一口,烟气在嘴里打了个转儿,然后直接呼了出去。
忽然转向哑巴,他毫无预兆的问道:“是死了吧?”
哑巴抬眼看着他,连连点头。
要笑不笑的一扯嘴角,余至瑶最终还是没笑出来。把手里的雪茄jiāo还给哑巴,他从怀里摸出一张折好的信纸。信纸展开,上面是他亲笔伪造的遗嘱。
余家的大部财产,包括工厂、俱乐部、球房,当然归他所有;不过也并没有对余至琳赶尽杀绝,在现金和房产上,余至琳还是能够有所获得。这样的分法显然是太不公平,所以他正好趁此机会冷眼旁观,看看在余家这一派人马之中,到底哪位是亲,哪位是疏。
余至琳快回来了,如果有人不服,定会立刻投到大爷麾下。这很好,一目了然,免去了将来考察的麻烦。
余至瑶坐在夜空下面,心中空空dàngdàng。余朝政就躺在二楼卧室内的大chuáng上,天这么热,当然应该尽快入土为安。所以世上很快就没这个人了,除了余至瑶,将来谁还记得他?
慢慢的吸了半根雪茄,汽车的喇叭声音由远及近传了过来。余至瑶抬头望向前方院门,就见车灯刺目。下意识的抬起手臂一挡眼睛,他知道是何殿英到了。
院门是大开着的,何殿英跳下汽车,在光芒万丈的背景中缓步而来。余至瑶看不清他的面孔,就见一个很挺拔利落的黑影在缓缓bī近。
车灯熄灭了,何殿英在他面前清晰起来。大半夜的,何殿英西装笔挺,依旧漂亮。在余至瑶面前停步弯腰,他直接问道:“怎么样?”
余至瑶没有起身,仰头答道:“吗啡针没有作用,我扭断了他的脖子。”
何殿英是不把人命当成一回事的,笑吟吟的从裤兜里掏出一只信封,他将其扔到了余至瑶面前:“从马律师那里弄来的真遗嘱,有没有兴趣瞧瞧?”
余至瑶伸手捡起信封,就见封口那里粘的严密,并且盖了余朝政的印章。
对着信封愣了一瞬,余至瑶随即像下了某种决心一样,gān脆利落的撕开封口,取出里面一张旧式八行笺。
旁边的哑巴伸着脖子瞄了一眼,没看清楚,于是转而去观察余至瑶的神qíng。何殿英则是站在原地东张西望,欣赏余公馆的庭院风光。如此看到足够了,他低头面对了余至瑶,开口问道:“怎么样?你家老爷子给没给你留口饭吃?”
余至瑶捏着信笺,面容似乎有些扭曲。“哈”的笑了一声,他哆嗦着双手,把信笺揉成了一团。
何殿英看了他这个反应,忍不住伸手一敲他的脑袋:“什么意思?”
余至瑶低下头去,笑得浑身颤抖。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他紧紧攥着那一团纸,手指关节泛了白,力量大的快要让他痉挛。断断续续的笑声越来越低,末了转化成哭腔,他把手中遗嘱塞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蜷缩起来。
何殿英急了,想要去捏他的下巴,把字纸抠出来。可余至瑶深深低头,只对他摆了摆手。
余朝政的真遗嘱,和余至瑶的假遗嘱,内容几乎一模一样。
在那张八行笺上,余朝政言简意赅的jiāo代了后事。女儿是泼出去的水,不必管了;长子是个做学问的,也不让人牵挂;唯有老二——他对不起老二。
他活着的时候怕余至瑶,所以只能在死后善待这个儿子。产业全部留给老二,老二年纪还轻,后半辈子能有荣华富贵,也就弥补了前二十年所受的nüè待苦楚。
第4章 归于尘土
余至瑶又笑又哭,可是笑过哭过之后,也就算了。
他找了个信封,把假遗嘱装进去封起来,又上楼去了书房,找到余朝政的印章,在封口上盖了印记。
这时已经到了凌晨时分。余至瑶把信封放在写字台上,然后扭头望向写字台后的大沙发椅。那是余朝政常坐的位子,当然,自从余朝政病倒之后,沙发椅便空置下来了。
何殿英把双手cha进裤兜里,歪着脑袋凝视余至瑶:“接下来怎么办?我找陈律师去?”
余至瑶没理会,径自迈步绕过了写字台。小心翼翼的弯腰在沙发椅上坐下去,他抬头面对着何殿英,忽然笑了一下:“这里坐着很舒服。”
何殿英也笑了,把信封拿起来揣进怀里:“你家老爷子的东西都是好的,一把椅子也能让你舒服!就是陈律师吧,那人百分之百听我的话,绝对不会出纰漏,和你家老爷子也有jiāoqíng。”
余至瑶把两边手肘架在台面上,心不在焉的对着桌面答道:“好。”
何殿英见了他这个魂飞天外的模样,忍不住单手撑住写字台,轻轻巧巧的抬腿跳了上去。走shòu似的四脚着地爬到对方面前,他抬手一拍余至瑶的面颊:“二爷,清醒清醒,别这么梦游似的。你知不知道,你熬出头了?”
余至瑶把手抚上何殿英的后脖颈,然后和他额头相抵,闭上眼睛长叹了一口气:“小薄荷,人生如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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