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花世界_尼罗【完结】(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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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对镜子张开手臂,他看到镜中的徒弟展开黑色大衣走向自己。准确无误的把手伸进衣袖,他仰起头,任凭徒弟绕到自己身前,弯下腰去一粒一粒系上纽扣。抬手翻好大衣领子,他自我感觉良好的扭了扭头,然后转身走向门口,嘴里哼唧着在哈尔滨学会的蹦蹦戏:“女要俏啊三分孝,男要俏啊一身皂,嗯唉哎嗨哟……”

  何殿英自乘一辆汽车,又带一车保镖,一路招摇过市。抵达北洋饭店之后,他在门口递上请柬,随即在侍者的引领下迈步进门。在大厅外面脱下他那“一身皂”的黑色大衣和礼帽,他抬手又摸了摸脑袋,然后步伐轻快的走了进去。

  大厅之内已然宾客济济。一些熟面孔和他打了照面,都很得体的露出惊讶表qíng,然后在惊讶之中透出笑意,亲亲热热的迎上前去:“哟!何老板?您回来了?!”

  何殿英很体贴的陪着对方又惊又喜:“通缉令既然已经失了效,那我可不就马上回来了?”

  话到这里,双方就要热烈握手了,仿佛是几世的好友,又隔了几世才见。

  当然,亲热之余,对方也要犯点嘀咕,因为实在是摸不清何殿英的底细。如果何殿英纯是因为政府倒台才跑了回来,那就还是个怂货,不足畏惧;可如果何殿英别有背景,那便不能轻视了。

  何殿英看出了众人的疑惑,心中并不介怀。大说大笑一场之后,他揽着人家的肩膀问道:“哎,余二爷怎么还没到?”

  得到的回答总是含糊的,因为大家都知道他和余至瑶之间的惨烈战争:“这个……”

  何殿英没心没肺的笑道:“别和我打马虎眼!我知道他今天肯定会来!吉泽领事下的帖子,他能不来?”

  “哈哈哈,这个……”

  何殿英由着xing子欢声笑语了一通,并不在乎听众的反应。在他的眼中,有些人是人,有些人就不是人。他对“人”有一套态度,对“非人”又有一套态度。

  待他肆意的胡闹够了,也就快到了开席的时间。正在吉泽领事不动声色的清点到场客人之时,外面忽然响起低低的喧哗,声làng传播到了何殿英耳边,依旧清清楚楚:“商会余主席到了!”

  舌头在嘴里搅动了一下,何殿英仿佛是要啐谁一口,然而最后喉结上下滑动,他把口水咽了下去。

  扬起头来望向前方,他看到了余至瑶。

  和四年前相比,余至瑶的脸上见了一点风霜,可五官眉目还是一如往昔。很慢很慢的走进大厅,他一边四面八方的颔首微笑,一边和吉泽领事握了握手。吉泽领事踮着脚要和他说话,他便善解人意的弯下腰去,一边倾听一边点头。

  何殿英环抱了双臂站在远处,忽然感觉眼前这幅qíng景十分熟悉——想起来了,很久很久以前,他和余至瑶闹了别扭,冷战之时就在吉泽领事家中见了面。

  那时候多傻啊,想他想的快要发了疯,站在暗处等着被他发现。可是等啊等啊,他被吉泽领事带走了。

  思及至此,何殿英忽然满嘴苦涩的冷笑了一下。骤然迈步走向前方,他拨开层层人群,仿佛从天而降一样,出现在了余至瑶面前。

  “二爷。”他主动开了口,脸上笑得阳光明媚:“四年没见了,想没想我?”

  余至瑶依稀听说他是回来了,依稀而已,并不确实。惊愕的光芒在眼中一闪而过,他平静的点头笑道:“还好。”

  这并不是敷衍的虚话。有时候想,有时候不想。四年之后一回顾,也就是个“还好”。

  然后他又转向吉泽领事,自顾自的接着方才话头继续说道:“路障始终放在街口,即便有特别通行证也不肯放行,我在车里足等了半个多小时。”

  吉泽领事轻轻拍着他的手臂,仰脸说道:“没关系,没关系,不算迟到,真的不算迟到。”

  余至瑶扭头又对何殿英一笑,然后随着吉泽领事向厅内席位走去。何殿英留意到了他那迟缓的步伐——两条腿仿佛有千斤重,是在拖着拽着向前走。

  满不在乎的尾随上去,他有他的主意,所以并不在意自己是否受了冷落。

  吉泽领事思维周密,已然安排好了众位客人的座次。然而何殿英不守规矩,竟是一屁股坐到了余至瑶身边。吉泽领事知道他和香川次郎是把兄弟,所以当众不好多说,只得立刻开动脑筋,嘻嘻哈哈的重新招呼贵客落座。

  余至瑶一言不发——他连着两天两夜没有合眼,现在头脑已然快要爆炸。自从天津沦陷以后,他就落进了日本军人和中国商人之间的夹fèng里。他想辞职,然而日本军人不许。

  他刚被日本军人bī迫着向下面商号摊派了一笔费用,又被日本友人qiáng迫着前来庆祝国都陷落。他困乏苦恼极了,然而硬是闭不上眼睛。他想自己今夜大概依旧是睡不着,长此以往,如今将来哪天自己真的猝死了,似乎也不奇怪。

  “若是我死了……”他缓缓扭头望向了何殿英,心中暗想:“那他心里也就清静了。”

  何殿英把胳膊肘架到桌面上,侧身用手托着面颊,专心致志的看他,仿佛他是一幅画。席上众人见了,都觉好笑,然而又都不敢出言取笑,因为知道他们二人之间有仇,深仇。

  忽然抬手在他脸上摸了一把,何殿英嬉皮笑脸的说:“二爷,见老了啊!”

  余至瑶垂下眼帘,平淡的答道:“你倒是没有变。”

  何殿英放下了手,暗暗的捻了捻手指。还想再摸一把,还想再抓他的头发,还想再咬他的ròu。

  这时侍者鱼贯而入,开始上菜。吉泽领事站到前方,用中日两国语言滔滔不绝的讲话,下方听众不时鼓掌。而何殿英趁此机会一扯余至瑶的衣袖,凑上前去低声说道:“你跟我来,我有话和你说。”

  余至瑶眼望前方,耳语一般的轻声答道:“别耍花样。”

  何殿英笑了一声:“放心,吉泽领事的场子,我还不敢砸。”

  酒过三巡了,余至瑶和何殿英各找借口,一前一后的离开席位。

  北洋饭店的整层一楼都被吉泽领事包下来了,如今客人全在大厅狂欢,外面走廊倒是清静。何殿英站在深深的暗处,就见余至瑶晃着高高大大的影子,一步一步的向自己挪。忽然身体晃了一下,他抬起手,开始扶着墙走。

  有那么一刹那间,何殿英在恍惚中以为自己已经冲上去了,扶住他了,甚至连力气都运足了;可是骤然清醒过来,他发现自己依旧站在原地。

  真的是把余至瑶给废了,然而废的还不够!余至瑶就该永远都是二十岁时的模样,yīn郁,孤独,无能,视自己为救世主!

  何殿英转过身去,把余至瑶领进了饭店卫生间中。

  北洋饭店一色全是西洋布置,卫生间也是十分宽敞。外面半间安装了长玻璃镜与大理石台,锃亮闪光的大水龙头一字排开。

  待到余至瑶走进来了,何殿英回身锁了房门,同时口中说道:“我就猜到这里没人。”

  余至瑶停下脚步,转身凝视了何殿英:“你要和我说什么?”

  何殿英面对了他,忽然一笑:“我要说——”

  话只讲到这里,他在下一秒纵身一扑,把余至瑶搂进怀里压到了墙壁上。探过头去狠狠亲上对方的嘴唇,他气喘吁吁的又吮又啃。舌头滚热灵活的游进去四处撩拨,他大睁着眼睛,倒要看看余至瑶的反应。

  然而余至瑶并没有反应。他看余至瑶,余至瑶也看他。双方对视片刻,何殿英抬起头来,哑着嗓子说道:“我爱你。”

  余至瑶的试探着抬起双手,也把何殿英抱了个满怀。鼻尖触上对方面颊,他闭了眼睛,很陶醉的深吸了一口气。温暖的嘴唇滑过脸蛋,他梦游似的低低唤道:“小薄荷……”

  他的手臂加了力量,仿佛要把对方缠绵的揉进自己体内:“小薄荷……”

  何殿英眼看着他低头吻向自己,忽然发现他的神qíng乃是忧伤。

  余至瑶仿佛是第一次品尝何殿英。先是轻轻舔了舔对方的嘴唇,随后甜美的滋味便是刺激了他的神经。骤然直起身来向前几步,他步伐沉滞的把何殿英压到了大理石台上。等不及似的一口噙住对方,他开始变得凶蛮起来,仿佛饿了许久许久,如今就要把何殿英生吞活剥。而何殿英在这汹涌的亲吻中抬起手来,捧住了余至瑶的脑袋。回应着噙住了余至瑶的舌头,他在思念已久的熟悉气息中,却是骤然收敛了笑容。

  毫无预兆的,余至瑶忽然发出一声凄惨的闷哼。鲤鱼打挺似的猛然直起身来,他带着何殿英向后退了一步,随即踉跄着跌坐下去。紧皱眉毛猛然发力,他qiáng行推开了贴在身前的何殿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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