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是最好的时光_匪我思存【完结】(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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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聂宇晟“嗯”了一声,聂东远说:“换个班吧,明天陪我去一趟郊区。”

  聂宇晟下意识不太qíng愿,于是说:“我明天安排有很重要的手术。”

  “我想去你妈坟上看看,公墓打电话来说,有一批好的墓xué出来,我想给你妈换个地方,现在墓地跟市中心的房地产似的,好位置也越来越少了,这次就选个双xué的,等我死了,正好跟她合葬在一块儿。”

  聂宇晟不由得抬头看了聂东远一眼,餐桌上吊着一盏灯,因为灯悬得低,所以照着聂东远灰白的双鬓,清清楚楚映出额头上的皱纹,还有沉重的眼睑,毕竟快六十岁的人了,再不服老,也已经老了。

  聂宇晟没再说什么话,只用瓷勺搅着碗中的jī汤。

  换墓地是大事qíng。第二天一早,聂东远还带了个风水先生,跟聂宇晟一起去看墓地。这两年公墓的发展很快,聂宇晟每年清明节都会来给母亲扫墓,所以他走在前头,一会儿就找着了母亲的墓碑。在当年,这里的墓xué算是很豪华的了,现在夹杂在一片高低参差的墓碑中,变得毫不起眼。

  聂东远血压高,上山这么一点路,就已经走得气喘吁吁。他推开了秘书递上来的矿泉水,先把手里的花束放在了妻子的墓碑前,看着儿子,说:“都不让烧纸了,也不让烧香了,就给你妈鞠几个躬吧。”

  聂宇晟沉默地朝着母亲的墓碑三鞠躬。直起身子看墓碑上的女人,她温柔地笑着,凝视着儿子,微微上翘的嘴角,似乎随时还会唤一声儿子的rǔ名。

  “走,我们去看看新墓xué。”

  新的墓xué在山上的更高处,虽然公墓修的石阶十分平整,可是聂东远也走得满头大汗,到最后累得迈不开腿,扶着膝盖只喘气,自嘲地笑:“真是老啰,这几级台阶都上不去了。”

  张秘书连忙说:“是天气太热了。”

  聂宇晟没吭声,只是扶了父亲一把,聂东远被儿子这一搀,倒打起点jīng神来:“没多远,就快到了。”

  风水先生拿着罗盘先看了一遍,然后选了两个上上大吉的双xué,一个据说子孙兴旺,另一个则是十分利财。聂东远说:“那就要那个旺子孙的吧,人都死了,还要钱做什么。”

  “是后世有财,后人的事业十分兴旺。”风水先生笑着说,“不过宜子孙的那个xué也好,多子多孙多福。”

  “多子多孙我也不指望了,不断子绝孙就不错了。”聂东远做决定极快,指了指那块墓xué,“就这个吧。”

  秘书跟着公墓管理处的人去刷卡jiāo钱,聂东远坐在树下的石椅上休息,聂宇晟拿着瓶矿泉水,沉默地打量着山上一层层整齐的墓碑。聂东远突然说:“你打个电话,问问活检结果出来没有。”

  聂宇晟素来沉得住气,这时候也被吓了一跳,不由得转过身来,看了父亲一眼。

  “我都活了几十岁了,你们那点花样,瞒得过我吗?抽血?抽血有往肚皮上抽的?那明明就是做活检!不用哄我了,说吧,到底是肝脏,还是胆囊?”

  “明天结果才会出来。”聂宇晟说,“等出来再说吧。”

  聂东远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也不指望你回公司来,接我的手管那一摊事。儿孙自有儿孙福,我小时候过的日子太苦,家里七八个孩子,连番薯都吃不饱。所以年轻那会儿拼命挣钱,总觉得有了钱才能给自己孩子创造好的条件,让你过得幸福。结果呢,工作太忙,反而顾不上你。我知道在你心里,其实是恨我的,到了我这把年纪,也看开了。你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可是事qíng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用不着因为跟我赌气,连女朋友都不jiāo一个。我要是走了,这世上就剩下你孤零零一个人了,到了地下,我怎么跟你妈jiāo代呢?”

  聂宇晟沉默地捏着矿泉水瓶,不知不觉已经将那瓶子捏得变形了。

  “那个谈静就算有千般好,万般好……”

  “我没觉得她好。”聂宇晟打断聂东远的话,“您不用说了,我会找个女朋友的。”

  “一提到她你就不高兴,你不要以为当年的事我一点儿也不知道,你不把过去那点事放下来,你就算找个女朋友,也是不会长久的。你不用因为我的话,就找个女人来结婚。我希望你过得幸福,而不是为了将就我,随便把自己的婚姻敷衍了事。这样对你不公平,对你未来的太太,也不公平。听我一句话,儿子,把她忘了吧,过去的事早就过去了。”

  是啊,过去的事qíng早就已经过去了,哪怕再念念不忘,也不过是徒增烦恼而已。聂宇晟沉默地看着风chuī动墓碑间的松柏,它们在风中摇曳,像是一排整齐的卫兵,守护着这片静谧的沉眠之地。

  因为他跟同事换了夜班,所以从墓地离开的时候,他就不再跟聂东远同车回去。当聂东远走向那辆奔驰车的时候,聂宇晟觉得他的背影既衰老又沉重。也许是因为刚才父亲的一席话,也许是因为那份结果待定的活检报告,让他觉得既无力又伤感。

  在开车回去的路上,手机响了,是个陌生的电话号码,聂宇晟本来不打算接,但一想可能是哪位病人,所以还是接了:“你好,聂宇晟。”

  电话那头半晌没有人说话,他本来以为是打错了,正打算挂掉,突然听到一个迟疑的声音:“聂医生……”

  他怔了一下,竟然是谈静,她似乎很担心他挂断电话,急急地说:“您说今天下午可以去您办公室,但护士说您跟人调班……”

  今天下午,他原本约了谈静谈那个该死的补贴方案,可是聂东远一病,他心神不宁,答应了陪着父亲来看墓地,就把这件事忘到了九霄云外。

  “对不起,我忘了。”

  他的声音冷漠而有礼貌,谈静拿不准他是不是有意回避自己,但是事到如今,bī上梁山也只有一条路。她问:“那您今天还会到医院来吗?我今天是请假过来的,如果改一天的话,不是特别好再请假。”

  什么时候,她对他的称呼已经从“你”变成了“您”?他的心里只有一种难受的钝痛,刚刚在公墓的时候,他才下定决心,忘记过去的一切,重新开始。可是短短片刻之后,她却又重新闯进来,命运似乎永远在刻意地让他难过。

  他决定快刀斩乱麻,早点解决这件事,也早点停止和她的接触。他说:“我今天会到医院上夜班,你现在是在医院?那就在我办公室等一会儿。”

  “好的,谢谢您。”她像所有的病患家长一样客气而谨慎,语气间唯恐得罪他似的。

  从郊区赶回城里天色已晚,来不及吃晚饭他就去值班室接班,忙完一堆手续,才看到谈静站在走廊里等着他。

  他不愿意多看她一眼,只是说:“进来谈吧。”

  谈静取出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记的全是她看不懂的医学术语,她像个小学生似地请教,一点点问清楚每个词每句话的意思,聂宇晟突然有点恍惚,大约是因为值班室里白炽灯太亮,让他想到高中的时候,谈静有数学题不会解,请教了班上的一位男生,被他看到之后,他就天天抓着她讲习题。那时候在白炽灯下,他给她讲解过一道又一道难题,一切清晰得就像昨天一般。

  “听懂了没有?

  他总是习惯xing地在最后问上一句,谈静低垂着眼帘,轻轻点了点头。

  “就手术风险来看,不算是太高。法洛四联症拖到这个时候,即使是传统的手术,风险也已经很大了。你好好考虑考虑吧。”

  谈静突然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即使岁月在她身上留下那么多的痕迹,即使生活将她完全变成另外一番模样,可是她的眼睛还是那样黑白分明,清冽得几乎能令他看见自己的倒影。

  他下意识地回避她的目光,却听见她的声音,仍旧很轻很低,似乎带着一种怯意:“聂医生,我想听听你的意见。作为医生,你是否建议病人,做这个手术。”

  也不是没有病人这样问过他,那些家属殷切的眼神看着他,就像他是能够起死回生的神一般。但他不过是个医生,即使在手术台上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可是能挽救的,仍旧是有限的生命。不过他做梦也没有想过,某一天,谈静会这样殷切地问他,为了另外一个人,而那个人,是她的儿子。他不愿意看她的眼睛,他心里当然明白手术方案的风险,而他也知道,她是以什么样的期盼来问出这样一句话。在她的声音里,他甚至听出了虔诚,人在绝望的时候总会祈求上苍的垂怜奇迹的发生,所以会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糙,无数次他都被病人家属这样问过,可是唯独这一次,他觉得椎心刺骨。他知道,如果有可能,谈静宁愿用自己的生命去换取那个孩子的生命——她和别人的孩子——聂宇晟突然觉得,绝望的那个人其实并不是谈静,而是他自己。自欺欺人得久了,连他自己都真的以为,他恨这个女人。其实他心里清楚,所有汹涌的恨意,其实是因为刻骨铭心的爱,深藏心底的爱。真正可笑的是他自己,事到如今,竟然还没有办法阻止自己继续爱下去。

  他尽量控制自己的qíng绪,字字斟酌地说:“作为医生来讲,这个方案有不确定xing,不过这也要看你们自己怎么决定。”

  谈静似乎非常失望,只“哦”了一声。

  他不愿意再跟她多说:“你回去考虑考虑吧。如果愿意做,填个申请表,我们会向CM公司提jiāo补贴申请,快的话,三五天就批下来了;如果不愿意做,就考虑传统手术方案吧。”

  谈静似乎颇为犹豫了一会儿,才说:“谢谢你。”

  “不用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他合上手中的资料夹,站起来摆出送客的姿势,“我还要去病房转一转。”看她低头坐在那里沉默不语,他问,“还有什么问题没弄清楚?”

  她飞快地抬起眼睛又看了他一眼,似乎还有话想要说,可是最后她什么都没有说,而是站起来,又说了句:“聂医生,谢谢你。”然后匆匆就走掉了。

  从病房回来之后,聂宇晟将单板夹扔在桌上,有点茫然地看着桌子对面那个空位。一个多小时前,谈静还坐在那里,低着头,一句一句问他问题。她的头发因为营养不良变得粗糙,她的眼角已经有了细纹,可是后颈那个雪白的小窝还在,只要她一低头,就从头发的遮掩下露了出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聂宇晟觉得给谈静讲解习题最大的乐趣,就是可以看到她后颈那个雪白的小窝。这是他快乐的小秘密,所以当看到她去问其他男生问题的时候,他就觉得忍无可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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