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间,背后果然亮起一束手电光。校工大喊:“别跑。”
早有预谋的我已经拽着秦漠跑了起码三十来米远,秦漠明显还没有进入状况,所幸配合度还是很高。
篮球场旁边正好有一个小树林,我拉着他一头冲进去,躲在一颗大树后。今晚没有月亮,小树林太偏僻,也没路灯,到处漆黑一片,令人发指。秦漠说:“宋宋……”我摸索着一把捂住他的嘴,用气流发声道:“先别说话,不知道校工有没有追来。”等待片刻,没人追来。他的气息掠过我的手指,像被烫了一下,我赶紧放开。秦漠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这样黑的天色他居然能准确无误一次xing摸到我的头发,真是高人。他笑了一声:“今天晚上我真像个毛头小子。”
我说:“啊?”
他道:“我没想过这辈子还能牵着女孩子的手在大学校园里飞奔,”停了一下,补充说:“就为了躲校工。”
我顿然惊觉面前这个人今年已经三十二了,回想他平时的庄重严肃,确实有点搞笑,一不小心笑出声来。他手指滑下揪住我的脸颊往外拉扯:“嗯?还笑。”
我口齿不清:“你年轻的时候就没做过这样的事?”
他手搭在我肩膀上:“还真没做过。”
我安慰他:“这没什么,今天晚上做了,你这辈子就算圆满了。不过在篮球场上放烟花,还是那种喷花类的,你可真是有创意啊。”
他沉默了一会儿:“这好像是你的创意?”
我说:“啊?”
他慢条斯理道:“听说有人此生第二大愿望就是男朋友能为自己在T大篮球场上放半小时烟花,第一大愿望是有一天自己的塑像能立在T大文科图书馆前供世人瞻仰?”
我呆了一会儿,突然回忆起来,自己确实这么跟周越越说过。那已经是研一上学期的陈年往事,韩梅梅用100根蜡烛在篮球场上摆了一颗红心向林乔表白,一时在校园BBS上引起轰动,成为当年T大民间的一件盛事,讨论此事的贴子连续被版主置顶了三个月,女同学们一方面唾骂韩梅梅此举丢了女同胞的脸,一方面艳羡人家能成功打动林乔的一颗芳心。而男同学们反应就比较单纯了,统统觉得林乔捡了大便宜。周越越在我耳边啧啧啧,针对这件盛事感叹了半天,说要有个男的能为她尽心到这个份上,她死也值了,哪怕是个女的这么对她,她也豁出去答应了。我觉得她实在太没出息,忍不住说了两句:“在cao场上用蜡烛摆个心就叫尽心了?要谁能为我违反校规在篮球场上放半小时礼花,那才叫尽心。”
周越越说:“你这要求也太高了。你得放低标准。”
我说:“这已经是降低后的标准了,之前的标准是给我在T大文科图书馆前立个塑像供世人瞻仰。”
回想起这一段,我心里一时七上八下滋味难辨。
秦漠说:“在图书馆前给你立个塑像你就不要想了,我暂时还没那个能力。只能带着你放放烟花躲躲校工。”
我觉得眼睛有点酸涩,一句压在心底一晚上的话终于冲口而出:“秦漠,你就别在我身上耗时间了,其实我们俩不合适。”
他没说话,夜太黑,我也看不清他的表qíng。
我继续说:“你看,你喜欢我什么呢?我随便哪个方面都普普通通,还带了个孩子。我的生活方式也跟你完全没有重合点,就是上课打工养颜朗。我觉得我这个条件的,也就是找个带拖油瓶的鳏夫比较合适,我跟你太不合适了。”
他仍然没说话。我壮起胆子:“而且,你们那个圈子不是经常有酒会、高尔夫、游船、打猎啊什么什么的活动,我完全不懂,你把我带出去也没有面子……”
他终于开口:“游船?打猎?这些你都是从哪里看来的?”
我呆了呆:“天涯上周公子和易小姐论战上看来的。”
他的手拨弄着我的头发:“还有什么问题?”
我被他打断思路,一时之间想不出还有什么问题。
他说:“那就是没有问题了?你刚才所说的也完全不构成问题。你看,我们两在一起根本不会有任何问题。你什么都不要想了,我已经说过,我们慢慢来。”
我被他一番话彻底绕晕,正在沉思,他握住我的手:“好了,我们回家。”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月亮从云层中露出一个角来,天色真是变幻无常,我看着天上的月亮,突然有不妙的预感,好像前方正有什么令人不安的东西,正在一步一步接近。
第十九章(上)
我的预感在第三天傍晚得到验证,令人不安的东西在我和颜朗吃晚饭时着陆成功,这个东西是……周越越。
周越越神色颓然出现在我面前,瞟了一眼桌上的饭菜,自觉地去厨房拿了副碗筷,吃完后又自觉地倒了杯开水,捧着杯子在客厅坐了很久。颜朗看周越越今天不同寻常,不便调戏,吃完饭就回房钻研奥数去了,只时不时假借喝水为名出来看看qíng况。我陪坐一旁,心中猜测良多,想起那天分手时她和何大少在一起讨论地理问题,何大少为人认真,多半两人一言不合,她恼羞成怒把人家何大少给打了,看这个态势,多半还把人给打进医院了。
周越越保持沉默很长时间,低头喝了口水,终于说出今天的第一句话:“我把何必给办了。”
我想果然如此,配合地哦了一声,静待下文,准备听她把何大少揍成了什么样。
周越越捂着脸呻吟一声:“我也不想的,是他刺激我在先,说我两年都没找男朋友,说明心里还有他,一直都在等他,把我说得跟那个谁,对了,把长城哭倒的那个女的叫什么来着?我记得好像姓孟,叫孟什么良的。”说完立刻撑着头:“你等等,别提醒我,让我自己想……啊,对了,想起来了,孟良崮,那首歌唱得好啊:孟良崮啊,哭长城啊,千古奇冤,谁人听啊……”
我想果然是千古奇冤啊,哭倒长城的那位女士地下有知一定不能原谅周越越改名之恨,挣扎半天,纠正她道:“不对吧,你说的好像是孟姜女,至于那个孟什么良的,孟姜女倒是有个丈夫叫万喜良,不过这两个人应该都跟孟良崮没什么关系。”
周越越低头思索一番,点头道:“哦,我也觉着哪里不对,听你这么一说,孟良崮应该是个小伙子的名字嘛,哪里有姑娘起这个名字的,哈哈。孟姜女这个名字好,就是这个孟姜女,孟姜女痴qíng啊,我一个搞艺术的,何必那小子竟然说我像孟姜女,把我说得这么痴qíng,他不是羞rǔ我么,人身攻击啊这是。我想再怎么也得挽回半个未来艺术家的面子,就随口说我这两年其实夜夜出入烟花之地,早已修炼成一个绝代妖姬。”
我看着面前这个额头上种了好几颗青chūn痘的绝代妖姬,qiáng行按捺住告诉她孟良崮其实是个地名的想法,并且想到要是何大少不幸仍对她抱有幻想,这一番话听在耳中该是何等的nüè心。
我问绝代妖姬:“何大少听了你这话就没说什么?”
绝代妖姬把头偏向一边:“他不信。”末了又把头偏回来,眼神茫然地看着我:“人说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我就是争那一口气,加上气氛也正好,我就把他给办了。你也知道,我……那什么来着,肯定就见血了,我跟他说那是我大姨妈突然来了,他死活不信,然后就非要跟我结婚,靠,我们搞艺术的,从来不拘小节……”
我反应半天,明白过来,震惊难当:“听你这么说,好像不是你把他给办了,是他把你给办了?”
周越越一拍脑门:“现在关键问题不是谁把谁办了,是他死活要跟我结婚,我不能屈服啊,得找个借口,就跟他说其实我已经有相好的了,他说他一回来就打听了,这两年我都跟你混在一起,根本没男人,我一心荒,就跟他说其实……”
她胆怯地看了我一眼,我循循诱导:“其实什么?”
她喝了口水:“我就跟他说其实吧,那个其实吧,当年我被他伤得太深,已对男女之爱彻底绝望,xing取向发生了根本xing的扭转,我就跟你好上了,一好就好了两年,居然被他看出来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不过现在我们俩过得特别愉快,就请他不要再来打扰我们了……”
我一口水呛在喉咙口半天,被她雷得没有话说。
周越越看我毫无反应,得到鼓励,继续道:“他看我发了毒誓,相是相信了,就是想听你当面跟他承认一下我们俩的关系,说亲耳听你说了,他就再不来纠缠我了。”
我在天雷轰顶的qíng况下勉qiáng挤出一丝神智来摆手拒绝:“我名声已经够不怎么样了,现在还莫名其妙添上一条同xing恋,这不行,这绝对不行。”
周越越目视窗外,良久,徐徐叹出一口气:“不知道这两天你关注学校BBS没有,周四晚上有一对qíng侣在篮球场冒着蒙蒙细雨放烟花,真是làng漫得不行,有同学还拍了那对qíng侣的照片放在BBS上……”
我心里一咯噔,打了个冷战。
周越越继续目视远方:“可惜隔得太远,又是晚上,照片效果奇烂无比,只有模模糊糊的两个影子。”
我松了口气。
周越越突然转过头来:“不过,我们这么熟了我肯定还是认得出来那个女的就是宋宋你哈。”
我杯子一抖,颓然道:“你跟何大少约时间吧,约好时间通知我一声……”
以前看琼瑶剧,男女主角在发生误会的qíng况下,一般都是由男配出场冒充女主的新欢,以求达到对男主nüè身nüè心让他身心俱疲肝胆俱裂对女主爱而不能恨也不能爱恨纠结只能咆哮的效果,如今真是时代进步了,男女地位平等了,男配角的活儿女配角也可以承包了。
晚上,我接到两个电话,一个是头儿打来的,一个是周越越打来的。头儿在电话中重申了自己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名人隐私,绝不会把秦漠和我的事儿外泄半分的决心,但同时也希望我能尽量配合,支援一下周一下午电视台和广播站的那场女子篮球友谊赛,我表示接受。周越越则在电话中通知了和何大少摊牌的时间,也定在周一下午。为了方便,我合计了一下,把会面地点由驯鹿咖啡改到了篮球场旁边的小树林。那里有石桌石凳,植物光合作用剧烈,氧分子含量丰富,令人心绪平和,不容易产生激动过头以至于殴打对方的qíng况,是众多qíng侣们谈判分手的首选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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