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严肃又烦琐,我料想周越越绝无可能将其顺利完成,考虑了最可能不顺利的几个地方,和伴郎仔细商最,做好准备随时救场。战战兢兢走完红地毯,果然在神甫面前站位时她就站错。这件事原本可以很简单,大家换个位置就和谐了,但周越越犟脾气临时发作,坚持不承认错误,一心认为众人皆醉她独醒,她是对的,我们全是错的。何大少去拉她,还被她鄙视地拍掉手。新娘把位置站错,且拒不悔改,熟悉周越越的xing格,我觉得此时最好还是将错就错,但新郎伴郎并不这样认为,一心想将其正回来,一时间台上乱成一片,神甫捧着圣经目瞪口呆,估计从没遇到这种qíng况,不知如何收场。
我想想还是打算从何大少下手,这时候和周越越对着gān没道理,手正伸出去搭住何大少的肩,突然被人一把握住。
那力道凶猛,带着我的手臂将我使劲往后拽,七厘米的高跟鞋本就穿得不稳,我脚一拐,跌进某个怀抱。
我抬头看他。
阳光穿透教堂的彩色玻璃照进来,照在他脸上。他的眼睫毛依然很长,眼睛依然明亮。
这个人。
他说:“洛洛,我看到你的信,我赶来了。”
我说:“你要结婚了。”
他说:“取消了。”
我说:“你未婚妻怀孕了。”
他说:“那不是我的。”
他抬起我的手贴在唇边,眼里含着笑意:“洛洛,你说你爱我。”眼泪终于啪嗒掉下来。
我紧紧抱住他。
我说:“我把他生下来了,我们的颜朗,我把他养得这么大。”他更紧地将我搂住。
我说:“哥哥,我们错过了八年。”
(END)
【番外】
番外叹息瓶
阔别八年,回到C市的第一个夜晚,秦漠梦到洛丽塔。
小姑娘穿着红色的长裙子,头发高高挽起来,眉眼里神采飞扬,站在白色的窗纱后面朝他盈盈地笑。
他知道那是梦,记得记忆里珍藏的这个小姑娘已经死去很久,可她笑得那么好看,他qíng不自禁伸出手。海风猛地扑过来,弄乱他的头发,她咯咯的笑声响在拍岸的海làng里,被海水卷着一层一层远远铺开,他握住飘摇的窗纱猛地一拉,她的身影刹那消失,银铃般的笑声dàng在cháo湿的空气里,戛然而止。他的手指碰到紧闭的窗户,看到玻璃后面有弯弯曲曲的海岸线,一路绵延到天的尽头。啪啪的海làng里,似乎听到她在耳边轻轻唱:“想你的时候,忍不住有一声叹息……只是叹息……只是叹息……”
秦漠猛地惊醒。房间里弥漫了漆黑夜色,他将chuáng灯打开,点起一支烟,火星明灭间,往事扑面而来。洛丽塔,和纳博科夫小说的女主角同一个名字,他想起她曾经因为这个名字分外苦恼,吵着闹着要在有生之年将它改掉,给出的理由是她预感将因为这个名字受到诅咒,长大后嫁给一个大叔或者老头子,还有可能英年早逝。他听到这样义愤填膺的发言觉得好笑,没想到不满一年就每一条都成了真,他爱上她,而她死在刚刚成年的十八岁。
秦漠第一次见到洛丽塔,是在二十三岁那年夏天,硕士最后一年,他休学陪母亲回国疗养。滨海的S城,初夏有难以描摹的美好晨光,他难得起一个大早,翻完报纸后提起画架去小区附近的海滩画日出。不远处棕榈茁壮,整个海滩铺满柔软白沙,踩在脚下犹带暖热湿意。他找好角度支好画架,看到前方有个小姑娘蹲在地上用水和沙子堆城堡,太阳慢悠悠晃上地平线,海的尽头,天地流金璀璨。
一开始,他其实没怎么注意这个玩儿沙的小姑娘。可三四个小时过去了,他已收好画架,目光一瞟,才发现她仍蹲在原来那个地方,背伏得低低的,连姿势都没做改动。他不急着走,将画架留在沙滩上,缓步过去看她到底在堆什么。他在旁边看了半个小时,小姑娘物我两忘,根本没发现他的存在,一直皱着眉头研究沙子和水该以什么比例拌和才能将城堡顺利堆起来。他做事是公认了的专注,可也没专注到她这个程度,不仅专注,还执着,屡试屡败,屡败屡试,就他在旁边看着这半小时已经连续失败了四回,不知道此前一共失败了多少回。远远地有人过来,他转回去拾起画架回家,回头看到小姑娘被一个男孩子拉起来,这才发现她的个子其实挺高挑,不像看上去那样小。
吃过午饭,他陪母亲散步,又看到那个小姑娘,仍然蹲在上午的地方,旁边一把沙铲一只小水桶,头上还多了一顶小糙帽。他笑出声来。母亲问他笑什么。他摇头:“没什么。”走出很远,才一本正经道:“看到新时期愚公堆山了。”
没两天,一个晚上,母亲问他:“还记不记得小时候跟我一起去孤儿院的事?”他正专心看一本侦探小说,抬头漫不经心嗯道:“什么?”
母亲笑道:“不记得了?你那时候七岁吧,你洛叔叔和黎阿姨想领养一个小孩,我带着你陪他们一起去孤儿院,你一眼就看中一个趴在摇篮边吮手指头的小女娃,跑过去对人家又亲又摸抱住死都不肯放手……”
他讶道:“真的?这么酷的事儿我怎么半点印象都没了?”讶完了继续看书:“那你怎么不把她领回来给我当媳妇儿?”
母亲叹道:“都怪你黎阿姨下手太早。”叹完含笑道:“不过没关系,明天你媳妇儿就来咱们家看你了。”
他不置可否笑了一声,继续埋头看书。
第二天,母亲口中的小女娃如约而至,跟在她妈妈身后。他从起居室的窗户不经意看见,没想到小女娃会是几天前沙滩上偶遇的愚公。
卞之琳说,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愚公坐在一张小凳子上仔细端详他们家的老座钟,表qíng虔诚严肃,就像几天前她蹲在沙地上认真研究水和沙子的比重。他站在楼梯上打量这个小姑娘,发现她有弯弯的眉,大眼睛,双眼皮儿,挺直的鼻梁,嘴唇红润,长得很漂亮。可这个漂亮的小姑娘似乎对他充满敌意。母亲叫他的英文名Stephen,她垂着眼皮力图表达出鄙视之意:“我知道斯蒂芬·霍金,斯蒂芬·李,斯蒂芬·斯皮尔伯格还有斯蒂芬·杰克逊,你是哪个斯蒂芬?”母亲在一旁笑话他:“Stephen,是不是觉得这个说话风格很熟悉,洛洛多像小时候的你啊。”他低低地笑:“我小时候说话可不会带这么重的鼻音。”一句话就把她惹炸毛。她炸毛的模样很有趣,哄她的过程更有趣。母亲对黎阿姨说:“你这个女儿可真是个宝。”他半靠在沙发上看着她通红的脸,想,可不是个宝。
小姑娘要考S美院,让他帮着辅导画画,但她是这样难缠的一个小孩,初时还对他保有敌意。他接下这个活儿后立刻给即将成为儿童心理咨询师的朋友打电话:“你知道小孩子该怎么哄?”朋友提出专业意见:“儿童需要激励,激励是孩子健康成长的动力,也是保证。他们做得不错,你就要给他们奖励,比如一朵小红花,一颗巧克力糖,你要让他们感觉自己被肯定了。”提完意见后朋友在大洋彼岸哈哈笑:“听说你们学校一半学生都在猜测,他们才华横溢的学生会长休学后去gān什么了,有说你接手家族事业了,有说你去南极探险了,还有更离谱的说你去非洲跟着土著打猎了,怎么能想到事实是你这家伙跑到中国教幼童画画去了,对了,你教的那个幼童多大了?要是超过十二岁我这一套估计就不太行得通。”他想想她炸毛的模样,想想她收了他的礼物bī不得已通红着脸叫他哥哥,含糊道:“差不多吧,你说的这一套估计行得通。”第二天,他开车去商店买了一大包巧克力。其实回家的时候他也想过,是不是把小姑娘的心理年龄定位得太低了。然而不幸的是,经过数次实践,发现小姑娘的心理年龄果然就是那么低,这个方法果然就是行得通。
这个叫洛丽塔的小姑娘,她跟着他学画,叫他哥哥,他是她的老师。他将她看做一个孩子,跟着她的长辈们叫她洛洛,那是最初的最初。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喜欢上一个实际年龄比自己小6岁,心理年龄更不知道比自己小多少岁的小姑娘。其实她已快满十八岁,已不再是小姑娘,只是他一开始就这样想她,往后无论如何也难以推翻此种想法。
他发现这细微异样的qíng感,是在一个星期六的下午,那天窗外下了大雨,浇得盛夏一片凉意。天地暗淡,日光灯却将画室照得通明,落地窗旁边的地毯上,他随意翻早晨送过来没看完的报纸,她抱着画架坐在一旁描摹静物。安静的空间突然响起手机刺耳的铃声,他抬起头来,她一把拽起手机冲了出去,画架上是描了一半的伏尔泰的石膏像,炭笔胡乱落在地上。他听到她咚咚咚踩着楼梯往下飞奔的声音,听到她砰一声打开楼下大门的声音,似乎还听到屋外大雨倾盆而下的声音,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他屈膝坐在地上,撑着下巴望向窗外,看到不远处的雨地里,挺拔的男孩子将撑着的雨伞递给奔向他的白裙子姑娘,不知说了什么,姑娘走上去大大拥抱他一下,他推开她,支起一只手挡住额头淋着雨跑开。公路上驶过一辆大货车,车头灯映出男孩子英俊的脸。两分钟后,全身湿透的小姑娘喜滋滋出现在画室门口,白裙子紧紧贴住曲线玲珑的身体,能看到米老鼠印花的内衣。他不动声色打量她一番,想她已经长大了,或许。她兴高采烈扬着手里两张票券:“哥哥,要不要一起去听阿哲的演唱会?猫*窝”
他撑着头看她:“刚刚那位是……”
她愣了一下,突然抬手擦脸,表qíng埋藏在手臂中,放下来时已经裂出一个大大的笑:“那是我男朋友啊。你不知道我有一个男朋友吗?”
他手一抖,报纸落在地上。
他想自己的反应不正常。突如其来的空旷感不正常,陡然烦躁的qíng绪不正常,胸口莫名奇妙的疼痛感……也不正常。
或许自己喜欢上她,这个漂亮天真的小姑娘,她执着、善良、偶尔任xing、更偶尔地会假装不动声色跟他撒娇。他想她确实喜欢上她。但她才十七岁,还这么小。他要像个真正的兄长那样宠着她,等她慢慢长大。
这想法这样美好,只是那时候谁也没想到,计划中漫长的等待,会变成一生的死别。
C市的夜空湮灭在浓浓雾色中,秦漠将窗帘拉好,朦胧入睡时,仿佛又听到那首歌,她柔软的声音在耳边缭绕:“那些叹息的瓶子像起伏的海洋,和你擦肩而过的遗忘,是我一生的惊涛骇là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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