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的气氛有点沉闷,无声的速度总令人感觉沉闷。
如果秦漠果真放了那首歌,我就终于有机会挑起一个高雅点的话题来打破这沉闷了。但出乎预料的是,他居然并没有放那首脍炙人口的再续前缘。当舒鸣的因为想你才寂寞在这个狭窄而快速移动的空间里响起时,我深深懊悔自己此前没有对这个爱吃川菜的广东歌手进行更深层次的研究。
舒鸣很有前途,我预感他不久的将来必然会红得一塌糊涂,因为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广东人,他唱歌竟然没有带广东腔。
这首歌是这么唱的:“……因为想你才会寂寞,因为爱你才会难过,听到你的名字都会让我失措,因为想你才会沉默,因为爱你才会落寞,我们的故事不想对任何人说。你有没有想过我,你有没有念着我,还是选择忘记当作是解脱?你还会不会想到我,你还会不会继续爱我,再见面的时候是拥抱还是错过?”
我觉得这歌写得又辨证又有逻辑,并且所有歌词都没有语法错误,这真是太不容易了。
秦漠说:“吵到你了?”
我说:“没有没有,看不出来秦老师也喜欢流行乐啊,这歌还挺好听的。”
秦漠嗯了一声:“随便买的碟。”说完笑了笑:“以前跟我学画的一个女孩子特别喜欢流行乐,一到冬天就哈着气唱你就像那一把火。那时候她妈妈给她零花钱给得比较少,她想买碟又没钱的时候就来磨我,一年半载的慢慢养成了习惯,音像店里有出什么新碟我都帮她留意着。”
我震惊地睁大了眼睛。真是没想到秦漠居然可以一次xing开口说这么多话。我看电视里那些名人,为了在粉丝面前保持神秘xing,基本上都很少开口说话,bī不得已要说的时候就统统说省略句,像秦漠这样一次xing连着说好几句话的实在难能可贵,并且这些句子的主谓宾没有一个被省略的就更加难能可贵。
我惊了一会儿,想了一会儿,说:“您这学生其实也不地道,她妈妈不给她零花钱她该去磨她爸爸呗,找您要,您偏还给了,要让其他学生知道了,没零花钱都来找您要,您这负担得多重啊。”
车拐了个弯,秦漠低笑了一声:“还好,我就收过她一个学生。”
刚那弯道拐得急,我贴着车门缓了一会儿,悟道:“原来是一对一教学啊,这个好这个好,国际上都提倡这个,既然是您亲自带出来的,这姑娘现在也出息了吧?”
秦漠脸色一僵:“她死了。”
我说:“啊?”
车子慢慢停下来,他拿了包烟出来:“她死了,死了很多年了,那年她刚满十八岁,她办葬礼的时候我还在国外。她和你长得挺像的。”
我愣了一会儿,不知道该说什么。秦漠转头来看我,目光很深很沉默,我被看得毛骨悚然,觉得此qíng此景一定得说点什么。但这就像考试最后那五分钟收卷子,越急越搞不清楚到底该说点什么,不由得让人生出一种看透人世的沧桑感,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除却巫山不是云”。
秦默说:“到了,该下车了。”说完下车抽烟去了。
我定睛一看,被车头灯染成金huáng色的夜雾中,的确停了一辆计程车。再定睛一看,前车轮扁得钢圈都贴地了,果然是之前载过我的那辆爆胎的计程车。
我边下车边说:“秦老师你眼睛真好,这么大的雾竟然还能注意到前方有车,要我来开,肯定就把车开得直接撞上去了。”
秦漠说:“这条路是双行道,那辆车在左我们在右,你能把我们的车开得跟它面对面撞上去其实也挺难得的,更何况这辆车还是静止的而不是运动的。”
我惭愧地说:“是挺难得的。”
他笑了笑,手突然伸过来揉了揉我的头发。揉完之后我们两个都愣了,双双陷入尴尬的气氛中不能自拔。他拔得比较快一点,咳了两声道:“对不起……”
我赶紧说:“没关系没关系,我知道您这又是把我当成您那位过世的弟子了。”
他笑了笑没说话。
那辆爆胎的出租车折腾了这么久竟然还没被拖走。jiāo通部门的办事效率真是令人望而生畏。
以出租车为坐标轴向右前方走两米,我胡乱摸了一会儿,竟然成功摸到了自己那双趁小区门口皮鞋店换季大处理购买的黑皮鞋。
我一度担心它们会被路过的流làng汉捡走,没想到这条路实在太过偏僻,连非法居留的流làng人群也不愿轻易路过,真是个杀人越货打劫□的理想场所。
找到鞋子的狂喜让我突然想起去主gān道帮忙叫车的周越越,不知道她叫到车后发现我已经失踪了有没有去报110。我觉得应该立刻给她打个电话说一声,拿出手机一看才发现没电了。
秦漠指间夹了支烟,侧靠在车门旁,一米相隔的路灯光线昏huáng得正好。我两步跑过去,本来想说借他的手机打个电话,但临时想到名人的手机号都是要保密的,于是话出口硬生生转成了:“我能把我的卡上在你手机里打个电话吗?”
他探身去车里拿出手机来:“要给你先生报个平安么,就用我的吧?”
我看他的神态不像是在客套,怀着感激之心接过,拨通了周越越的号码,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周越越的声音破空而来:“我靠你晚5分钟打过来会死啊,你不知道中国移动九点之后接听才免费啊,你是何方高人有话快说有那什么快放,别làng费老娘电话费。”
我说:“周越越,我是颜宋。”
破空的周越越的声音立刻温顺下去:“啊……宋宋是你啊你可急死我了我好不容易叫到车赶过来一看你人都不在了,打你电话你手机又没电我以为你去附院了马上掉头去附院结果把附院翻过来了都没找到你,我现在还在附院呢林乔正全市一家一家医院拨电话企图通过这种手段搜到你,你到底在哪啊朗朗没事吧?”
我急忙说:“没事没事,我现在在人医,你先回家吧,明天早上我回来拿点东西,颜朗还得住几天院。”
周越越说:“我马上过来。你放心我不会跟林乔说你在人医,本来今晚上也没他什么事,他值夜班,我来找你不小心遇到他了而已。”
我说:“林乔是哪位我跟他不熟。你真不用过来。”
她说:“我就过来就过来就过来你越不让我过来我就越要过来。”然后愤然挂了电话。
我想,周越越也是个xingqíng中人啊。
电话递还给秦漠时,他皱了皱眉:“你先生……”
我连忙说:“我不会告诉她是用你的手机和她通话的。”
他看了我一会儿,偏头将烟头掐灭,道:“上车吧。”这些名人果然还是很注重个人隐私保密的。
秦漠在车上接了个电话,说是有点急事赶回去处理,明天再过来看颜朗,顺便拿他的VIP金卡。我感恩戴德地目送他的车直到它消失在茫茫的地平线上,才转身一路跑着赶回手术室。秦漠实在是个好人,做完好事还要回访,简直比东北人还东北人,活雷锋还活雷锋。周越越私下演练了那么多次和秦漠的初相遇,转眼就要变成现实,多么叫人惊喜和感动。
时间掐得刚刚好,五分钟后手术室的灯灭了,护士推着还被麻药麻着的颜朗去病房。医生笑逐颜开地向我道贺,说手术做得特别成功,我的孩子也特别勇敢,手术过程中连哼都没哼一声,真是太坚qiáng了。我不是很敢苟同他的这个想法。我觉得颜朗之所以哼都没哼一声可能是因为他被打了麻药。
颜朗被安排进了一个双人病房,他的病友是个酷爱读书的青年。因为自从颜朗被推进这个病房之后,他就一直在持续不间断地读书,真是“躲进小楼成一统,众人皆醉我独醒”。
我在颜朗的病chuáng跟前百无聊赖地坐了二十多分钟,正打算起身上个厕所,刚打开门,迎面就奔来风风火火的周越越。我连忙敏捷地让开,感觉到周越越从我身边掠过,带起一股凉风。我打了个哆嗦,周越越喘了两口气,破口大骂道:“妈的什么破医院,找死老娘了。”
一直在读书的对chuáng青年终于抬起头来,我们惊奇地发现他竟然长得有点像郭富城。
周越越的眼神里闪过一道光,我解读出那是一道懊悔之光,大意应该是:“靠居然在帅哥面前丢脸了我cao他X的。”翻译成文明话就是:“适才见笑于此潘郎者前,吾甚愧甚愧,宁与其母行周公之事,亦不愿美男子前失颜至此,吾恨矣。”之类的。
刚关好的门啪一声再次被拍开,我和周越越一起回头看,林乔衣冠楚楚地站在门口,走廊上的灯光全被他挡完了。
第六章
我立刻以眼神谴责周越越。
周越越无视我谴责的目光巨有气势地瞪着林乔:“你这人怎么这么没礼貌啊,我叫你别跟着别跟着,你还老跟着。学过法律吧?懂法吧?你知道你这是在侵犯我吗?你这个行为的xing质很严重啊!”
我愣了,对chuáng酷爱读书的青年也愣了,林乔面无表qíng地饶过她去看颜朗了。
周越越看我们发愣于是她自己也愣了一会儿,愣完了一拍脑门:“别误会别误会,他侵犯的是我的人权,我刚说的是省略句,我们昨天选修课刚学的,省主语还是省宾语来着?他没侵犯我,他真没侵犯我,我还是个处女。”
我说:“恩,我知道你还是个个处女。你真懂法,语文也学得好。”
林乔用他专业的眼光上下左右打量了会儿颜朗,没话找话地说:“刚动完手术?”
我说:“你眼睛瞎的不会自己看啊。”
林乔说:“只是普通的阑尾炎?”
我说:“你眼睛瞎的不会自己看啊。”
林乔抬头说:“颜宋你今天吃了火药了?”
我说:“你眼睛瞎的不会自己看啊。”说完感觉有点不对劲,反应过来后立刻破口大骂:“你才吃火药呢你全家都吃火药你祖宗十八代都吃火药。”
林乔没再说话,转身在颜朗病chuáng前一把椅子上坐下,抱臂冷冷看着我。我在颜朗的chuáng头坐下,目不斜视地望向前方,前方是关得严严实实的窗户,一首关注粮食和石油问题的歌曲冉冉在室外升起:油and米,我喝你,什么什么的。
我想家里好像没菜油了,花生油倒还是有一罐,上上个月周越越送的,但是用花生油炒菜就太奢侈了,这油得留着给颜朗下面吃,明天还是去买点菜油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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