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到半夜。
“不要抱了。”武独叫苦道,“多大个人了,怎么一睡觉就抱着不放?”
“什么?”段岭正在做梦,梦见抱着一条鱼在水里游,又被武独吵醒了,虽已入秋,天气还有点闷热,抱得两人身上全是汗,忙睡眼惺忪地爬起来,朝武独问:“谁来了?什么事?”
武独:“……”
武独忙让段岭又躺下,拿了把折扇,段岭倒是睡得舒服,一夜到天亮。
翌日,边令白召二人同去吃早饭,对段岭的态度已不同以往,话中谈及,俱是赵奎府上的往事,段岭扮演的角色赵融与赵奎也不甚亲近,只能顺着他的话说。
早饭后费宏德进来,说:“今天正想出潼关去走走,不如我便带赵公子同去了。”
边令白又嘱咐了段岭几句,令人备马,让他与武独随费宏德出城。
艳阳高照,段岭坐在车里,跟随费宏德下得山来,武独则不紧不慢地在后头跟着,知道有费宏德在,那疯狗刺客不敢在此时动手。
段岭见费宏德从包裹中取出一个罗盘,便知此人熟稔堪舆之术,想必确实是为了寻找赵奎的藏宝地而带自己出城走走。
“今天起来时,我去探了下姚家小姐。”费宏德一边调整罗盘,一边朝段岭温和地说。
段岭点点头,说:“她还好吗?”
“嫁到西凉去,想必心里是不大好的。”费宏德说,“夫家乃是西凉散骑常侍的公子赏乐官。”
段岭说:“姚家为什么要将她嫁得这么远?”
费宏德随口道:“自上京一战后,西凉与辽若即若离,一场bào风雨即将来临,若无意外,待边令白死后,陈与西凉会重订盟约。”
刹那间段岭手一抖,险些把罗盘打翻,费宏德眼里却现出狡猾的笑意,点了点头,似乎十分满意段岭的表现。
“你还是太嫩。”费宏德笑着朝段岭说。
段岭警惕地看着费宏德,说:“先生什么意思?”
段岭生出一个危险的念头,费宏德似乎知道许多事,他看穿自己与武独的来意了!怎么办?现在就杀了他灭口?
“把你袖子里的刀藏起来。”费宏德说,转身径自去取算筹,随口道,“还不到拔刀的时候,在车里将我杀了,你怎么jiāo代?”
段岭:“……”
费宏德又说:“长聘是我的师侄,把密信jiāo给西川,揭露边令白军备之事的人就是我,不过我倒是未曾想到,牧相竟会派你这么一个少年,与武独一同前来。”
段岭放下心头大石,长长地吁了口气,知道暂时不会有杀身之祸了。
但他仍不敢放松警惕,说:“你为什么会……”
费宏德说:“我这一生,只对道义与天下效忠,先帝死后,边令白派人来招揽我,西北屏障若不守住,只怕西川与中原将再度倾覆,是以便留在边将军身边,等待时机。”
段岭打量费宏德,问:“你见过先帝?”
“昔年赵奎、边令白等人早有反心。”费宏德说,“我曾向先帝献计,却等不到我们布置妥当,赵奎便冒险发动布置,方有三军夺|权,围攻将军岭一战。”
段岭没有说话,一时间半信半疑,疑心费宏德只是在套他的话。然而片刻后,费宏德又说:“夺|权之前,我早已提醒先帝,先帝遂派出乌洛侯穆,前去上梓寻找王妃的下落,如今算起,竟也有好些年了。”
段岭沉默不语,费宏德说:“你且继续推行丞相的计划,虽不知他想做什么,但老头子会设法掩护你。”
段岭见费宏德没有再多问,便点了点头。
马车停下,费宏德仿佛又想起一件事,说:“对了,昨夜见你,倒是觉得像一位故人。”
段岭:“……”
段岭还没反应过来,费宏德却已下了车。
什么意思?费宏德说的这话,令段岭极度震撼,他的话里蕴含的信息实在太多了,及至武独揭开车帘之时,看见的是段岭面如土色的一张脸。
“怎么了?”武独诧异道。
“他知道了……”段岭颤声道,“他怎么什么都知道?”
武独猛地转头,注视费宏德离开的方向,却被段岭阻住,两人对视,眼中俱充满了惶恐。
费宏德离开马车,在一处峡谷内手托罗盘,径自向前走,边令白为了不惊动太多人,只给他们派了五人一队的两队亲兵。
“不要紧张。”武独朝段岭说,“出发之前,牧相确实jiāo代过有人接应。应当就是他了。”
“我怎么不知道?”段岭问。
“大清早的,你在睡觉。”武独说,“便不想叫醒你。”
“后面怎么不说?”段岭又道。
“忘了。”武独说。
段岭:“……”
“费宏德很是了得。”武独朝段岭说,“中原不少士人,都曾是他的门生,不必太担心他,昨天晚上,要是他想卖你,咱们早就露馅了,他也可以什么都不说,不必主动朝你揭破此事,但他这么说了,便是相信你。”
“万一他想利用咱们,反过来探知牧相的布置呢?”段岭又问。
武独皱眉,似乎有点头痛,说:“你怎么想得这么多。”
好吧,段岭承认是自己想得太复杂了。
“他说他跟过先帝。”段岭说。
“唔。”武独点头道,“品格应当不会有问题。”
“是什么时候的事?”段岭又问。
“我不知道。”武独答道,“我与他们不是一边的,他兴许认识乌洛侯穆。”
段岭担心的,却是费宏德最后的那句话,但他不敢朝武独说出自己的疑虑,兴许费宏德也看出来了,是以特地找了一个武独不在的时间点来试探他。
山谷中一片静谧,费宏德朝段岭招手,说:“赵融,你看这座山,一水如龙,从山下过,是极好的地方。”
段岭仍有点心神不定,费宏德伸出手,放在段岭的手背上,拍了拍,以眼神示意他安心。
“你觉得你叔父会把给你的东西,埋在什么地方?”费宏德说。
段岭想了想,说:“也不是给我的……嗯,不过,如果我是他,我不会特地去挖个坑,太显眼了。”
“正是。”费宏德说,“秦岭山峦险峻,在此地开挖,极为费事,但前朝陵墓较多,我猜测你叔叔,把东西藏在了一些陵墓里。堪舆是咱们汉人的学问,葬者乘生气,气乘风而散,界水而止,聚气之道,也就称作‘风水’。”
段岭听这么几句,突觉大有学问,求知yù盖过了他对费宏德的忌惮,观察周围,只见一座山峦,有水流经过,便道:“对,兴许就在这座山中。”
“我下去看看。”费宏德说。
“您慢点。”段岭忙说。
费宏德沿着高地往下走,段岭要下去,费宏德却朝他摆手,示意不要过来。
☆、第66章 赫默
费宏德沿着高地往下走,段岭要下去,费宏德却朝他摆手,示意不必跟着过来,段岭便坐在石头上,武独在身后打开水壶,递给他喝了一口。亲兵在四周散开,一副懒洋洋的,像是出来踏青的表qíng。
微风拂过,溪水倒映着点点金色,夏风chuī得人暖洋洋的,忽然间那种感觉仿佛又出现了,就是昨天晚上与武独经过长廊时的熟悉感。
段岭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他转头看着武独,坐在一旁的武独则扬起眉毛,抬眼看他。
“我……”段岭想说点什么。
“怎么?”武独漫不经心道。
他突然想再靠近一点武独,靠到他身上去,有种莫名的不安,此qíng此景,漂亮得令他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然而再下一刻,一声轻响。
溪旁,费宏德一声惨叫。
“有人!”武独马上起身,将段岭拉到身后,亲兵纷纷冲下去,武独生怕中了调虎离山计,守在段岭身边,紧接着远处传来声响,有人隐匿在了树林里。
“还没走!”段岭说,“是谁?”
段岭冲到车前,抓起弓箭,武独却不由分说将他拦腰抱起,沿着山涧一滑,错步滑了下去。费宏德已不知去向,对面树林里身影一闪,段岭敏锐地捕捉住了那身影,一箭she去。
“保护费先生!”武独喝道。
亲兵忙冲下山涧底部,见费宏德面朝下,趴在溪水旁,一动不动,对面山涧隔着一条小溪,过去搜寻敌人已来不及,武独刚追到溪前,树林里已失去了刺客的踪影。
段岭孤身追过了溪流,手持弓箭,四下眺望。
溪流的对面,是一片茂密的树林,树后沙沙作响,混合着夏日午后炽烈的光影,仿佛令他置身于一场慵懒的梦里。
“谁?”段岭说。
一个全身黑衣、身着刺客劲装的男人隐藏在jiāo错的光影之中,树木挡住了段岭的视线,随着他的走位,树后的视野渐渐清晰了起来。
黑衣蒙面客微微地眯起了双眼,像是在笑,段岭却找不到他所在之处,紧接着蒙面客扔出一枚石子儿,落在不远处的山壁上。
段岭马上以弓箭指向山壁,狂风chuī来,所有的树仿佛都在响,蒙面客便借着那一阵风响,离开了树林。
段岭走向发出声音之处,突然身后一只手将他肩膀一按,段岭险些叫出来。
“喊你老半天了。”武独追进了树林,怒道,“怎么不听话乱跑?”
武独喊着“赵融”一路追过小溪,靴子都是湿的,段岭还未完全适应这新名字,一时半会儿反应不过来是在叫他。
“有一个人。”段岭说,“一个男人,我看见了。”
“不要乱跑!”武独粗bào地抓住他,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按在树上,威胁道,“你忘了贺兰羯吗?敌人隔着小溪,一箭就能she中费先生,又躲在暗处,万一真想杀你怎么办?”
“好,好。”段岭忙乖乖认错。
“吓死我了。”武独吁了口气,又看四周环境,
段岭看武独焦急表qíng形于颜色,心里突然很感动——他不知道他的身份,也没有任何功利心思,是真的在担心自己。
“我听到那边有声音。”段岭指向树林深处。
“有人也早跑了。”武独嗤之以鼻,说,“等你来抓?”
段岭心想说不定是被你吓跑的,但武独说是这么说,仍走在前面,往树后去看。
“跟上啊。”武独莫名其妙道,“愣着做什么?”
段岭忙亦步亦趋地跟上,武独挡住了他的视线,段岭望来望去,什么都没看到,接着,武独从地上捡起一块鹅卵石,面朝前方的一块山壁。
“声东击西。”武独说,“这石头是溪旁捡来的。”
段岭有点惊讶,武独居然观察得这么仔细,他根本注意不到地上躺着一块与众不同的鹅卵石,紧接着,武独清理了下山壁上的藤蔓,发现了一个dòngxué。dòng里朝外chuī着风,这个地点,恰好就在段岭听见响声的附近。
“进去看看吗?”武独说。
“费先生怎么样了?”段岭问。
“xing命暂时无碍。”武独答道,“被she中了肩膀。”
“还是先回去吧。”段岭一边说着回去的话,一边朝里头张望,心想会是宝藏的入口吗?里头会不会有机关?还是有着金山银山?
“到底去不去?”武独说。
“算了。”段岭说,“我对钱没有太大的爱好,走吧。”
费宏德在生死关头的直觉救了他一命,感觉到对方从溪流后she箭的那一刻,他便马上躬身,she箭之处距离他的位置足有数十步,箭矢飞行的那一点点时间,终于令他逃得大难。
武独握着布巾,按在费宏德肩上,按压止血,各人心事重重,回到潼关内时,边令白被吓了一跳,继而没来由地bào怒。
“你们到底在做什么!”边令白亲自掌鞭,抽了数十鞭后方消气。
段岭没有告诉边令白找到了入口,武独也没有说,费宏德却一派镇定神色,说:“将军何必发这么大的火?是死是活,俱是天命。”
边令白察看了费宏德的伤势,在房中来来回回地走,说:“连累先生受了这么重的伤,实在过意不去,刺客是谁,也未曾查出,简直是到我面前来撒野了!”
费宏德肩上箭伤倒不甚厉害,只是滑下去时摔折了腿,路上武独虽已接好,却也得至少卧chuáng二三月,此时反倒是他主动安慰边令白,说:“将军不必担心,大致方位已确定,接下来我会嘱咐赵公子,让他带人前去。”
“是不是……”边令白问,“得派个千来人,将山头先把守起来?”
“不必了。”段岭走的时候,已与武独重新遮了下那山dòng,他总觉得山dòng不太可能是藏宝地,否则对方刺客已亲自去取出来了,没有人会对钱半点不动心,段岭又朝边令白说:“叔,我过几天再去一趟,定下地方后咱们马上派人挖出来,以免夜长梦多。”
“那好。”边令白自言自语道,“好的。”
说毕边令白便不再过问费宏德的伤,段岭也看出来了,边令白长着一副好皮囊,内心却自私自利,只要不碍着他的切身利益就行。
费宏德眼里带着狡猾的笑意,注视段岭,段岭想了想,说:“我给先生开副续筋壮骨的药,您看着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