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贺闭着眼睛,苍白的jīng致的五官在冰冷的水流下凝固一般,他睁开眼睛,寡淡的眸子变成坚冰覆盖的深渊,光和风都无法从那里逃出。
梁平安没回家,他脑门上青了一片,衣衫凌乱,扣子掉了好几颗。他早前跟赵小雨说去朋友家,这副模样没法解释。他在路上走了一会儿,伸手打了车,报了地名。在S城里,梁平安有许多大学的校友,Z大的毕业生在这座城市还是挺吃香的,不过比起这些同学老师,他还有更亲近的人在这儿。
出租车离开了城市的主gān道,越走越偏,两边的场景从繁华转变成空旷,这两年的政策都在努力把城市科技产业中心往这边迁,到了市郊这边就是S城的高新科技园。出租车驶过几栋新盖的办公楼,在一片稀稀拉拉的居民楼前停了下来。
梁平安付了钱下车,这里的小区倒不是新盖的,有了些年头,不是时下流行的落地窗,抬眼望去,一户户的都是豆腐块儿似的窗户,楼门是两快破破烂烂的木板,上边贴满了修车修锁的小广告。
一个青年人已经站在缺了半扇门的门道前,翘首以盼着什么。看见有人往这边走,就支着脖子瞅,等离近了些,看清楚了,小跑着就过来了,上去就把梁平安给搂住了,一叠声发问:“哥,哥,怎么突然来了?”
不等梁平安说话,又自己懊丧:“不早说,我可什么都没准备。”
说话的青年人身板高大,鼻子也高挺,显得眼窝很深,用这种撒娇似的口气说话,让人听了难免想要发笑。梁平安心qíng好了些,脸上露出笑意来,一手拍他脑门:“你能准备什么。”
青年人立刻耍皮:“那能准备什么,好酒好ròu,好chuáng好被,还得来一盆洗脚水,是不哥?”
梁平安这些年虽然说话办事长进了很多,但到底没学会跟人斗嘴玩,就只知道笑了,一边拿出对儿子说话时的语气,“图图真乖。”
“哎!”被人哄孩子似的叫了小名,高大的青年也没发脾气,反而眉开眼笑地几步上楼拿钥匙开门去了。
梁平安慢腾腾地跟在后边,才感到膝盖有点疼,估计是刚才磕地板上弄的。他听到上边仉图哼着不知名的小调,窸窸唰唰地掏钥匙,不知怎的一瞬间感到有点恍惚,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事。
仉图今年已经二十三了,大学都毕业了。这些年来他越来越开朗,曾经那个倔qiáng的有些愤世嫉俗的小孩不知何时变成了这样一个活泼阳光的大男孩。十年时光,真的能把一个人从头到脚地改变,曾经让你执着的再不能让你滞留片刻,曾经使你动容的再无法赚取你的一滴眼泪,曾经令你辗转反侧的烦思也被嘴边一声轻笑chuī淡,还有什么是能历经岁月后依然不褪色不掉漆,是否有什么在十年之后想起来还是最初的心qíng。
梁平安跟着仉图进屋,挺普通的两室一厅,加上一个卫生间,褐色和灰色的地砖陈旧的像穿了多年的老衬衫,这里地段很偏,有传言说过两年这里就要拆迁了。梁平安为了买房子贷了不少钱,贷期二十年,可房屋面积还没有这里大。
他还没吃饭,仉图就自告奋勇去厨房做了两盘菜,仉图的厨艺是跟他学的,有板有眼的,做出来的味道也和他做的差不多,一盘油炸花生,一盘醋溜白菜,清淡慡口,是他喜欢的口味,这两道菜也是仉图最拿手的,简单的才最考验水平。
仉图还拿出两罐啤酒,刚买的,特意为梁平安的到来准备的,加上一盘也是刚买来的泡椒凤爪,这一餐他显然是按照过节的标准准备的。他还有点不好意思,坐在梁平安对面:“我这个月的工资还有一周才发,嗯……”
梁平安夹了一颗花生嚼了几口,咸香苏脆,晶莹剔透的盐粒儿沾在他的嘴唇上,他也笑了:“我就爱吃这。”
仉图的眼神却有点怪,他盯着梁平安的嘴唇,还有头上的瘀痕,显然注意到了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他有些犹疑,不过犹疑了半天,还是没说出什么。
梁平安吃了半饱,想起一件挺重要的事,他停下筷子,认真地对仉图说:“你创业的事,我和你嫂子说了,我们都支持你。钱你别担心了。”
仉图愣了一下,眼里一点点出现激动,然后转化成感动,半晌,眼角有点发红,“哥……”他叫了一个字,就说不出来话了。他要借的钱不是小数目,他知道梁平安正还着房贷,那更不是个小数目。一波激起千重làng,这一瞬间在仉图的心里涌出了许多回忆,他想起那场差点要了他命的沙尘bào,想起初中高中大学时每月准时到账的生活费,想起他考到这所城市的欣喜,想起逢年过节邀请他到家里做客的体贴……
梁平安就是他的家人,但又不像是一般的家人,他对他除了亲qíng的依赖,还有超越亲qíng的感激。
47四十七
赵小雨在银行工作,她当年为了进这里找了不少人,也花了不少钱,现在工资虽然不低,但是身上总有业务指标压着也不轻松,要真算起来,恐怕还没捞回投资的本金来。不过今天肯定是她的大日子,一大早,经理就喜气洋洋地把她叫进了办公室,第一句话就是小雨啊你最近工作态度很认真嘛,这次的季度考核你可要出风头了!
赵小雨还没反应过来,经理已经劈头盖脸地把她给夸了一顿,最后总结以后再接再厉!等出来了赵小雨还跟做梦似的,体会了一把天上掉馅饼的滋味。她还没被喜悦冲昏了头脑,坐回去仔细一查,再一总结,才发现是自己的任务指标超额完成了,这个额超的还不小。赵小雨愣了好半天,手都发抖了,有了这份业绩,她未来的职业道路将会握有很大的筹码。激动之中,赵小雨记住了这位金主的名字。
距离梁平安上次见到赵小雨这么高兴,已经过了很久很久了。他手里的盘子还没放下,红烧鱼的热气还冒着,赵小雨就像只兴高采烈的麻雀似的扑过来,抱住他的一只胳膊,脸颊泛红,撒着娇:“老公,老公,你猜今天发生了什么事?”
梁平安虽然猜不出来,不过看到她的qíng绪这么好,他的心qíng也不自觉被传染了,让他想起第一次和赵小雨相遇的时候,那阵她刚刚大一,身上还有一股女孩般的稚气和可爱。回忆让他露出一种温和近似于纵容的笑容来:“什么好消息?难道是升职了?”
赵小雨笑容满面:“比升职还好,我这月的奖金能过万了!”
梁平安有些惊讶,他是知道赵小雨她们那的工资制度的,奖金好拿,上万就没那么容易了,他放下盘子,转身问道:“你立了什么大功?”
梁君文早就饿的不行,拿着他的小勺子就趴在桌子上挖鱼眼睛吃,急的嘴巴呼噜呼噜直响,一点也没注意他爸爸妈妈的对话。
赵小雨还沉浸在满足和喜悦中,一脸陶醉的说:“有个新客户,往我们银行存了一大笔资金。”
梁平安还笑着,问谁啊?
赵小雨把那名字记得牢牢的脱口而出,还直呼恩公!
梁平安笑容顿失,感到自己的心脏猛地沉了下去,像被黑dòng或者其他拥有巨大引力的物体所捕获,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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