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贺跟他说不通,提高嗓门放了狠话:“梁平安你给我听好了,你要是敢做这个手术,我绝不会饶了你,还有你家人!”他的声音极其严厉,充满了威胁:“你别犯傻了,你这他妈是在糟蹋自己,听到没有!”
如果是面对面,或许梁平安一时会被震慑住,但通过电话,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平静:“沈贺,你这样的人是不懂的,你凡事一定要考虑风险和回报。但我只是想救我妈,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也是必须做的。”
梁平安挂断电话前的最后一句是:“沈贺,你……你别bī我恨你。”
嘟嘟的忙音响了两声,像火药一样在沈贺的脑袋里炸响,接着是尖锐的拉长的警笛,嗡——地刺痛了他的神经。他猛地把手机狠狠地摔在地上,支离破碎的渣子蹦了一地。
恨我?沈贺咬着牙想,反正我也做了这么多恶事,你早该恨我了!这么破罐子破摔的想着,他又感到眼眶发酸,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就像被人用麻袋套着打了一顿似的,又疼又憋屈。
他坐了好半天,终于感到涌上头顶的那股火辣的血冷却了下去,他眨眨眼,又揉了揉太阳xué,起身捡起了摔裂的手机,按了两下屏幕一点反应也没有。
丰敏曲还竖着耳朵听办公室里的动静,如果他的老板死在里边,他难逃其咎。就在这时门从里边被打开了,沈贺脸色虽然不太好,但眼神看起来还挺清明。丰敏曲松了口气,连忙起身问道:“沈总?”
沈贺点了下头示意无碍,如往常一样jiāo待了几句就走了。
去D市的路上,沈贺把手机卡装到新买的手机里,但再打给梁平安,就没人接了。他心里立马凉了下来,按键的手指尖有些不稳,待手机终于接通,他听了没两句,手掌一松,手机就滚落到了车座上,一闪一闪地显示着通话中。
沈贺觉得四肢百骸的力气一下子全被抽走了,他停下车,静静靠在椅背上,这里还没到高速公路,但也属于城乡jiāo界处,一眼望去了无人烟,只有稀稀落落的几辆卡车驶过,远处灰色的平房凌乱地摆在□的泥土上。
过了不知多久,车窗外的天色越来越暗,空旷的平地上亮起几团huáng色的光晕,沈贺突然笑了起来,起先是低低的笑,笑了一会儿就没声了,狭小的车厢里死一般的寂静。
梁平安醒过来第一眼看到的是光突突的天花板,第二眼是个男人。他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动了动嘴唇。
沈贺面无表qíng地坐在一边,没动。
梁平安刚动完大手术,坐不起来身子,他盯着沈贺,声音不大:“沈贺,我妈……”他没戴眼镜,眼神就有些涣散,看起来无比憔悴。
沈贺把嘴里的话咽下去,不咸不淡地回答他:“还没醒,在监护室。”梁平安似乎有些犹豫,又似乎是没有力气,瞅了他一眼就又闭上了眼睛。
梁平安本来就是很难长ròu的体质,这样折腾下来,人就有些瘦的可怜了,三十几岁的男人有气无力地陷在白色chuáng单里,难免让人心软。沈贺想到如今他身上动了刀子,边上却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这大半是他的缘由,他心中从未感到如此的无力,说:“刚刚医生给你开了些药,等你出院后我拿给你。”
梁平安又睁开眼,微微侧头,和沈贺的距离离得很近,两人的呼吸都能喷到对方脸上,他看清了沈贺的脸,“谢谢。”他说话时侧着头,头发被蹭得有些凌乱,沈贺的目光落在他的额头上,面相上说这种额头的人生xing优柔寡断,他伸出手轻轻覆在梁平安的脑门上,顺了顺软软的发丝,掌心下的骨头正好贴合着他手掌的弧度,皮肤很光滑,还有细细的茸毛,很温热。他感到一丝莫名的平静,似乎这个男人不说话静静躺在这里就能够让人安心,让他心里不再那么空dàngdàng的难受了。
门外突然想起“咚咚咚”的脚步声,一听就叫人心里发急,梁平安和沈贺一起扭头去看,门口站了一个女人,往日的雍容气质全变成了惊慌和紧张,蓝莺一开口,声音都不自觉拔尖了:“平安,你妈出现排斥反应了!”
65六十五
刘凤英没挺过一周。
梁平安还不能从病chuáng上爬起来的时候,她就走了。从记录下来的病历上来看,病人术后两个小时即出现排斥反应,在大量药物的作用下坚持了四天,直到第五天清晨,太阳出来的前一刻,刘凤英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梁平安在这一周里同时失去了健康和母亲。
沈贺看到这个男人一下子就消沉了下去,一周内就瘦了五斤,下巴尖得吓人,像营养不良的难民。他知道这是术后的正常反应,体重锐减,免疫力下降,但却没法如对待某个冰冷的项目一样安然待之。他请了国内最富盛名的营养师,还在策划着下个月带梁平安去国外做检查。沈贺从不花多余的时间给无用的事qíng比如埋怨和后悔。
周日下午在火化场,梁平安送了刘凤英最后一程,他的两个姐姐在她们的母亲病亡后只过来看了一眼,没等到人火化就借故有事先走了,决口未提她们的母亲生病治疗料理后事的费用,梁平安送她们出去,简单寒暄了两句,这些年来他和他大姐二姐的关系虽有所缓和,但经年累月下来的隔阂却不是一日两日就能消退的。他看着出租车消失在转弯口,站了一会儿才回去,焚化炉外边看起来那么冷硬沉痛,里边的高温却是人活着时永远也想象不出的热。
半个小时后,梁平安拿到了刘凤英的骨灰盒,长方形的小盒子,和他爸的差不多。站在冰冷的吊唁厅,他感到有些不真实,灾难和打击太多太凶猛以至于让人有些不敢相信。四个月前他送走了他的父亲,亲手将骨灰埋在老家祖坟;两个多月前他的妻子和他协议离婚,亲生儿子跟了母亲;一周前他为挽救母亲的生命而捐肾,现在他的母亲也永远离开他了。
此时此刻他觉得无比孤独,好像全世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沉重的悲恸终于一同汹涌而来,成倍成倍地扑打着他已然削瘦的肩膀,梁平安再也无法压抑自己的qíng绪,他的眼下有淡淡的yīn影,眼泪一流出来,静悄悄的像一道小溪淌过青石。
沈贺默默地在一边看着,梁平安昨天给赵小雨打电话时他没走远,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起先梁平安的语气还带些期待和紧张,后来那边说了什么,他就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只嗯了一声,今天赵小雨和梁君文都没有来。他理解赵小雨记恨梁平安,沈贺又想,这世界上不会再有人像梁平安这样好了。
“你还有我,别哭了。”沈贺把梁平安带进怀里,用手指在他脸上擦了擦,声音温柔得像在哄小孩子。即便这里没有人,梁平安还是有些尴尬,他微微错开身子,伸手推开了沈贺,微顿,道:“沈贺,我过几天要把我妈的骨灰送回老家去,和我爸埋在一起。”
沈贺点头,凝视着他:“我陪你去。”
梁平安摇摇头,“你去忙自己的事吧。”
“现在没有什么比你还重要的。”沈贺斩钉截铁地拒绝,神色认真,当他用那双颜色略浅的眼睛以这样的眼神看人时,他显得那么真诚和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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