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徵看着他。
关昱礼转身,打开车门钻了进去。
车子迅速启动,仿佛生怕天杀的老板再次变卦,司机充分发挥高超的驾驶技术,在狭小的空地来了个漂亮的漂移,接着油门一轰。
车子即将拐过拐角的那一刻,关昱礼从车窗伸出脑袋,喊道:“新年快乐!李波——”
秦徵整个人一愣,车子拐弯消失,留下清浅的尾音在夜风中缱绻不去。
李波……
李波……
十年。
换来他眼里真正的自己。
我不稀罕!
他讥诮的笑,冰凉的夜风中,脸庞滑过滚烫的液体。
你不是从前那个关昱礼,我也不是从前的秦徵。
你和我,开始就是错!
他倔qiáng的抹了把脸,不想承认到了今天,还会为那人不痛不痒的施舍而动容,他张张嘴皮子而已,自己又何必当真。
屋里的人气已经被冷空气分解,他躺到chuáng上,又被蛰了似的跳起来,一把掀开被子,跟谁较劲一样,愤愤然扯掉被套和枕套,又揭下chuáng单,团成一团,塞进了铁桶。
一个东西掉到地上,骨碌碌滚到chuáng底下。
秦徵趴在chuáng沿,腿伸进去捞了一下,那东西又滚了两下,换手一摸,摸出一个小巧的玻璃瓶。
半瓶水。
贴着一张标签,是房东家小女儿贴名字用的粘贴纸。
一寸见方的标签,写满了字。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相同,新年快乐,李波。
——今年新chūn的雨夹雪,你丢掉也没关系,我装了很多瓶,不给你。
新年的雪代替平安夜的雪?
岁岁年年人相同?
谁相同?
他吃好喝好拍拍屁股走人,留下这堆破玩意儿,是他妈的在暗示什么?
有一个隐隐怀疑而又不敢相信的猜想,被这短短几个字肯定,这让秦徵滴水成冰的零下气温中怒火中烧。
“cao!”秦徵捏着瓶子,牙根都是痒的:“王八羔子!”
他的满腔恨意来自于关昱礼的人设突如其来的崩坏,就像是一部伤感的文艺戏,混进来一场无厘头,莫名其妙!
“糙泥马的!”他对着空气大声质问:“你凭什么失忆!”
又恨又怨又窝火!
他无头苍蝇一般,捏着瓶子在房间来回转,这方寸bī仄压抑,跨两步就能撞到墙。
他以为关昱礼失忆,写错的章节就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全部删除,可事实却跟他唱反调。
恨不得扇自己三耳刮子,振振有词的扬言希望关昱礼一辈子想不起来——现在他要收回这句话!!!
他宁愿关昱礼恢复成之前那个清醒的食ròu动物,也不要现在这个仗着失忆把一切推倒重来的、披着羊皮的láng!
九点半,秦徵的手机响了。此时他已经把自己折腾得濒临缺氧,趴在没有铺chuáng单的棉絮上,像条沙砾中被晒gān的咸鱼。
“李波先生,你好,我是关总的助理。”
秦徵对“助理”这个名词没有任何好感,对方谨小慎微的态度虽然和原先那个江助理天壤之别,却也跟行业jīng英相去甚远。
这边“嗯”了声,没说话,助理尴尬的笑了笑,直接道明来意,“是这样的,我是背着关总给您打电话,有些事儿我不知道该找谁商量……我琢磨着,也就能跟您说说。”
背景音听起来是机场,关昱礼要耍什么猫腻儿,没必要让一个助理cha手,他嗯道:“你说。”
那边吁了口气,跟竹筒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说开了。
“关总的车您知道吧?刹车片失灵,这不是第一次了,哎,之前有两次,一次是我去4s店帮着提车,人经理叫我留个心,‘你们老板这车开的有点儿悬’。”
秦徵心里嘎登一跳,却没cha话,安静的听着助理往下说。
“人经理这么一说,我就感觉老板有点不对劲,这段时间总是小伤不断,不是胳膊肘拧了,就是脚脖子伤了……您想想,老板万一出了个什么事儿,那我可不就惨了?”
“后来呢?”秦徵问。
助理叹了口长气,“有一回我跟着他,看他到底在gān嘛,他把车开到废弃的公jiāo总站,那儿有个路面水泥地槽,您见过么?”
秦徵学的是小车保养,虽然没接触过地槽,但还是听师傅讲过,主要是方便维修人员检查大型车辆的底盘,水泥建造的两条斜坡上去,停车的石墩高度大约一米五。
石墩!?
他突然意识到什么。
“可把我给吓傻了!”助理感叹道:“他就在那儿对着俩石墩练急刹,倒车、冲刺、急刹、再倒车……”
秦徵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手心。
他耳道中似乎有阵阵嗡鸣,助理并不生动的描绘,却能让每一副画面自动自发组成动图,在眼前重复罔替。
“我当时整个人是懵的,后来回过神才想起关总失忆的那场事故,其实吧,我跟着他这么长时间,你们之间的事多少有些了解,我这么说您不介意吧?”
秦徵已经没法思考,本能的应了一声。
助理像是得到了授意,直言不讳的说道:“我不知道关总是怎么想的,人家医生都说了,逆行xing失忆有很大的恢复可能,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可关总这——他这不是拿xing命开玩笑么?他万一有个好歹,关氏就完了,我们作为员工的,也不想看到老板出什么事,李先生,您能劝劝么?这事我不敢跟大关先生说,到底我服务的是关总……”
那边一顿,捂着电话喊了声,“诶!来了。”随即低声说:“要登机了,李先生,拜托你了,我这就挂了。”
挂断的忙音响了几十秒,秦徵才猛然回神。
他听到自己紊乱的呼吸声搅动一室静谧,体内焦灼的热度让吸入鼻腔的沁凉空气轻易达到沸点,他整个人都是乱的,跟密封的容器中沸腾的水一样。
“叮叮叮!”
来电音吓得他一跳,屏幕上显示——李涛。
“哥!”李涛的声音高扬,一个人能创造出锣鼓喧天的效果,“我回来啦!!高不高兴啊!!!”
这真是一个跌宕起伏的新年。
飞机上
关昱礼登机坐定,看了看手表,两小时落地就过12点了。
坐在他后面的助理凑过来说:“关总,你可以休息一下。”
“不用。”他睡不着。
既兴奋又忐忑,悬在半空的心跟着飞机脱离地面,更是激越得恨不得破出天际。
他表白了!
跟个羞涩扭捏的小姑娘一样,说完掩面遁逃,还在心上人的枕头下留下一个定qíng信物,那段ròu麻的qíng话,完全不能回想,否则老脸挂不住。
其实说再多,远远不及“我爱你”三个字实在,然而他却知道自己没这个资格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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