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恐惧之余,又忍不住靠得更近。
咚咚咚,是有人经过的脚步声。
萧恒一贯睡眠浅,睁开眼睛,发现外头天已经亮了有一会。
墙壁上挂钟的时针指向十,比他平时习惯起chuáng的点晚了两个钟头,但想到昨夜是几点钟睡的,又似乎能够说得通——电影没能看成,他和尹时京不欢而散,最后尹时京主动提出去客房睡。
早在他们来这里的第二天,罗姐便将客房收拾出来,只是他们谁都没有再主动提起这件事。
前半夜尹时京还在他身边,后半夜就是他一人躺在chuáng上。他有些恍惚,或是无法从杂乱的思绪中解脱出来,迷迷糊糊间连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更不要提知道自己是在做梦。
梦里是他和尹时京初识的场景。
虽然现在想想那时尹时京不回答他的问题可能是语言不通,但是对于只有五六岁的他来说,简直像撞见山间jīng怪,费解又神秘。自那以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太敢靠近尹时京,直到两人就读于同一所小学,同一个班级,又发生了一些不太好的事qíng,才渐渐缓和关系,成为了朋友。
他穿好衣服下楼,发现除了他所有人——其实也就三个人——都起来了。
尹时京在陪尹老夫人喝茶,罗姐准备去做楼上卫生,见他起来,说点心在蒸笼里,还有早上刚打的温豆浆,完了叮嘱他不要多吃,免得午饭吃不下去。他有些不好意思,在别人家做客睡到日上三竿,还让主人家这样费心,于qíng于理都说不过去。
罗姐是闽南人,有早茶的习惯,厨房里备着早茶的点心——大都是改良过的,更符合老年人的饮食习惯。
“听时京说,你们昨夜出去喝酒了?”尹老夫人看他拿了一碟蒸饺,颇有些关心地问他头痛不痛,“我年轻的时候也喝酒,醉的时候很舒服,但第二天早上起来就遭罪。”
“还好,喝得不多。”
“他还和我说,你是宿醉没起来。待会要不要再去休息一会?”
“不用,已经醒了。谢谢姑姥关心。”
他躲开一侧尹时京投过来的目光,不敢看他。
一旦对上,他便忍不住想起昨夜的事qíng。他的脑子被酒jīng和那个吻搅得一团乱,问了什么,说了什么都不冷静,没有条理和逻辑。而且他不光是说,还不许尹时京开口解释,现在想想,仿佛在胡搅蛮缠无理取闹一般。
尹时京说他清楚自己在做什么,那他呢,他是否清楚自己要做什么?
明明有那么多的东西想要问,却恐惧着真的得到答案。
“改天我们再好好谈谈这件事。”尹时京按着他的手臂有力而温暖,“你不要害怕。”
他当时说了什么?直到尹时京出声,他才发觉自己的手在发抖。
“我……”他想说我没有害怕,这有什么值得害怕的,但是他就是说不出来。
那一刻,他的喉咙里像是塞了东西,无论如何都只能发出一些微弱的声音。
“回去好好休息吧。”
相比之下,尹时京就还是那么理智,就像知道他的秘密和那不可告人的yù望。
下午老夫人的朋友来做客,是位很和蔼的老太太。她自述尹老先生去世前后那段时间都在日本旅行,下飞机听闻噩耗便连忙赶来。不像和小辈之间有代沟存在,她们之间有许多的话要讲,连晚饭都是罗姐给她们送到楼上。
晚饭后萧恒他们就收拾起行李准备回工作的城市。萧恒不止一次看见尹时京接到工作上的电话,回来以后眉头紧皱,像遇到了极为烦心的事qíng,倒不是没想过要问尹时京发生了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又咽下,说起来尹时京的公司也算他旧东家的竞争对手,现在虽离职也还是少问为好。
对尹时京这样日理万机的人来说,公司去年刚刚上市,尚未完全在激烈的行业竞争中站稳脚跟,即使是在休假中也要许多东西需要cao心,能多逗留一天已是极限。
“没有东西落下?”尹时京走进房间,手里拿着车钥匙。
萧恒摇头,“没有,我检查了好几遍。”之前一起去布里斯托,他将相机遗失在景点,直到晚上回了旅馆才发现——第二天他们就要去别的地方,是决计找不回来的。那相机陪伴萧恒好几年,损失除了经济上的,还有许多旅途中拍的照片,令他郁卒了好久。
“那我先去把车开出来,你到前门等我就好。”
太阳将要落山,他走之前记得和尹老太太道别。
“如果有什么难处记得来找我,姑姥能帮你的都会帮你,别什么事qíng都憋在心里。”老太太抓着他的手,手心温暖cháo湿,“你虽然不姓尹,但我看着你长大的,早把你当亲孙子了。”
他拍了拍那只满是皱纹的手,抱住她瘦小的身体,“我也当您是我亲外婆。”
道别以后下楼,途中他看到墙壁上新添的黑白遗照。是尹老爷子年轻时的照片,五官清隽,气质很是儒雅,头发按当时新cháo的样式梳,穿毛呢中山装,能看出尹泽尹琼兄妹的好骨相是遗传的谁。
院子里,尹时京靠在车窗上抽烟,从卷烟剩余的长度来看,应该是等了很有一会。
从萧恒的角度看去,他的头发确实有些太长了——前两天聊天时就说过,回去以后得要找人修剪。
“久等了。”他将行李放进后备箱中,坐到副驾驶席上。
车子缓缓起步,将那林荫掩映的别墅抛到了身后。
“其实妈妈想过让外婆搬去和她一起住,但是她不想离开这里。”尹时京启动车载音乐,是披头士,但不算出乎萧恒的意料,“她觉得自己在这里生活了那么多年,新的环境未必适合。”
“唔,老一辈都不太喜欢国外……”尹琼一年里有一多半的时间在国外,现在又和法国人谈起恋爱,将来很有可能在巴黎定居。
“你说的倒是其次,”尹时京知道他在想什么,叹了口气,里边有些萧索的意味,“更主要的是,这里有外公生活过的痕迹。她想在这里度过余生。”
“其实……那个时候我也不想离开,但是没有办法,我做不了决定。”
他别过脸,不去看尹时京脸上的表qíng。
尹时京要出国是很早以前就决定好了的,他不是。
他想过申请国外的学校,但他父亲坚持要他参加国内的高考,如果成绩不理想再另行考虑。
只是一切计划都来不及实现就被一场噩耗给搅乱了:高二上学期,他父亲下班回家的途中遇上一对酒驾的夫妻,当场死亡。他听其他人说,父亲被撞得血ròu模糊的尸身惨不忍睹,他母亲去认尸的时候几度昏厥,被送进医院抢救。
停灵的那段时间,尹时京请了假,寸步不离地陪在他身边。
想离开的是他的母亲。她说自己再也无法忍耐这所有的一切,说每一件事都会提醒她父亲已经去世的事实。她哭着哀求他转学,求他和她一起回北方的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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