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没有这么多电子设备,人与人之间也唯有面对面jiāo流。现在老一辈的总说,这样缔结下来的友谊最为真qíng和长久,其实楚闻道也是这样认为的。
不由自主间,楚闻道开始讲起了这条老街里曾经的趣闻趣事。街口的糖水铺搬了,换了家衣服店;本来那里有间小学,前两年换了新校区,现在原址上改建了百货商城;路两旁种的都是木棉树,初chūn的时候这里都是红彤彤一片煞是好看,等木棉花掉下来,他们小孩儿就会捡一袋子带回家熬糖水吃。
那样一桩桩的往事如一幅幅生动具体的图画,徐轻舟专注地听着楚闻道讲,感受从未体验过的童年。
他们坐在靠窗边的位置,外面是一处露天阳台。现在是冬天,夜晚匆匆来到,朦胧的月色夹杂夕阳的昏huáng,使徐轻舟的眼瞳也染上了浅浅的紫。
楚闻道对上徐轻舟的目光,渐渐地便收了声。他觉得徐轻舟好像在羡慕,却又不知道徐轻舟为了什么而羡慕。
他想到了几个小时前的对话,徐轻舟说他不喜欢小孩。他说不奇怪,却是暗自吃惊。徐轻舟是那么的会照顾人,在他的心里似乎什么事都没有所谓的差别。就是这样的人,原来也有自己厌恶的方面。
徐轻舟时而表现出来的落寞和沉寂,楚闻道现在这才慢慢理解。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生活,每个人都可能对自己现在拥有的产生不满,如此而已。
“老师?”
楚闻道怔了怔,不知不觉间就想得出神了。
“不小心就说多了,是不是听得很无聊?”他笑着掩去心里的不安。
徐轻舟轻轻摇头:“不会。”他支着下巴,遥遥地望向窗外渐渐暗沉的天空。“真的很好。”他又道。
这个时候服务员把菜端了上来,蒸腾的雾气隔绝在两人中间。这不是个谈心事的最好时候,楚闻道挑了块鱼腩ròu放进徐轻舟的碗里。
“吃完饭,我带你去个地方。”他突然说。
江水把城市划分成南北两个区,两厢建筑静谧地遥遥相对。夜色下灯光璀璨,霓虹灯挂在树上恰似点染的火焰,由淡到明亮,再从明亮回归昏暗。一艘游轮缓慢地驶过,划开江面的条条波纹,连倒映出来的影子也变得零碎不堪。
从江面chuī来的风带着明显的湿气,徐轻舟不由缩了缩脖子。楚闻道原本比徐轻舟走快一步,后来脚步慢了下来,最后与徐轻舟并肩同行,侧身挡过些许寒意。
“前面人会越来越多,跟紧我。”楚闻道说道。
徐轻舟点点头,垂在旁边的手往旁边挪了两寸,状似不经意地碰到楚闻道的袖口。他瞅了眼楚闻道,见对方没有丝毫反应,放心地用拇指和食指揪住那片衣角。
沿着江边一路走下去,夜越来越冷,人却是越来越多,笑声、歌声、叫卖声、chuī哨声等等jiāo织在一起。应该是有什么活动,徐轻舟想到。
楚闻道好像又提醒了句什么,但是徐轻舟听不清,然后他就感觉自己的手被松松地包住。徐轻舟明显地顿住了,嘴巴紧闭,生怕心脏加速跳动的响动会被察觉。
脚跟贴脚跟,手臂碰手臂。徐轻舟莫名觉得愈来愈闷热,额头都是稀松的汗。
他们在人群中穿梭,再走下去,那些喧哗又被抛弃在后头,耳边也终于静得只剩下沉重的呼吸。
楚闻道松开了手,方才没察觉,这时候发现自己的手心沾满了汗。他把双手cha回衣兜里,走到一个弧形平台上。徐轻舟右手搓了搓空空的左手,抿抿唇跟了上去。
“你看到那个钟楼吗?”楚闻道指去江对面的方向。
这里的光线不如刚才的明亮,但徐轻舟还是能清楚地看见那凸出来的三角楼顶。上面有一个很大的圆钟,指针对准罗马数字的“Ⅹ”。他打开了手机,还差五分钟就踏入今晚的十点。
楚闻道说:“那里是以前的外国使馆,有些用来做餐饮业,有些保留原样做了参观景点,哪天你可以去看看。”
“嗯。”
徐轻舟走近栅栏,漫不经心地回答。
接下来谁都没有说话,光影下的指针悄无声息地走动。在这短暂的时间里,江水一波推着一波,徐轻舟看着楚闻道的倒影,不由自主地伸直手指,隔空临摹不断变化的轮廓。他想,这样就不会被楚闻道发现了。
“嘭——”
耳边炸开一道来自空中的脆响,徐轻舟茫然地望见漆黑的江水顿时染上色彩。没等他反应过来,响声接踵而至,如同一首突然的jiāo响曲。他抬起头,一朵朵夺目璀璨的烟花在黑夜里绽放、隐没、再次绽放。
他呆呆地睁大眼,呼出的白雾模糊了视线。
楚闻道侧过脸注视着旁边的人,这样的烟火盛宴他已经看过很多次了,而这样的徐轻舟却是第一次看见。
柔软的头发被围巾弄乱,耳廓和脸颊被风chuī得泛红,眼睛被天边的烟火点缀又黑又亮。他第一次见到徐轻舟的时候就觉得这男孩长得眉清目秀,颇为顺眼。几年过去了,他是老了,徐轻舟却还是当年青涩的模样。
许久,天空再次回到最初的静默。徐轻舟转过头去看楚闻道,眼角仍残留来不及收敛的兴奋。
“前几年政府禁止了烟花,不过后来又放开了政策,每隔三年chūn节时候政府都会举行一次烟花盛宴。”楚闻道说道,“吃饭的时候刚才想起来今晚有,就带你来看看,喜欢吗?”
徐轻舟弯起了眼:“喜欢。”
楚闻道习惯xing地去揉徐轻舟的头顶:“喜欢就好,走了回去。”他转身走开了几步,却没听见身后熟悉的脚步声,他不由得停了下来。
徐轻舟攥住了围巾的两角,眼珠动了动,嘴巴张开又阖上。楚闻道站在原地,无奈地翘起唇。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远也不近,只需要他往回退两步,他向前走多两步,他们就可以回到最初的距离。
他们都清楚,所以他们都这么做了。
鞋跟踩在拉长的影子上——咚咚咚——那是谁的心跳在响。他就这样撞进他的怀抱里,呼吸缭绕在dàng动的哗哗水声间。
“你是想撞死我吗?”楚闻道哭笑不得地说。
他没想到徐轻舟会跑过来,为了接住人,他不免向后踉跄了两步。
徐轻舟把头埋进他的颈窝里,语气像是夹着晚上的湿气。
“老师。”他唤道。
楚闻道“嗯”了声,有一搭没一搭地把徐轻舟藏进围巾里的头发勾出来。徐轻舟的发间有着淡淡的花香,他猜徐轻舟用的应该是茉莉花香的洗发露。
徐轻舟闷闷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嗯——你猜?”
徐轻舟猛地抬起头,湿漉漉的眼睛不甘心地瞪圆。楚闻道光是笑,柔和的灯光融进这抹笑靥里,徐轻舟哽咽了下,用手捂住自己下半张脸。
像极了泰戈尔的那句诗——“这一刻,我感到你的眼光正落在我的心上,像那早晨阳光中的沉默,落在已收获的孤寂的田野上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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