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晚他都在想,这部电影是哪里不对劲?
他想起来在竞赛班一起写作业的那些下午,从南半球打过来的跨年电话,与这些温柔的、gān净的时刻形成对比的是汽水广告里的少年、化妆间里上妆后过分jīng致的眉眼和那句非褒义的、戏谑的评价。
宋朗辉在他面前是简单的。这种简单是隐藏了原本的世故。就好像有一个下午宋朗辉从书包里拿昨天写好的试卷,不小心带出来一盒万宝路,然后动作很快地把烟盒收进去,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叫陈琢“小陈老师”。
这个人在辅导班的教室里、在汽水广告里、大导演的新电影里分别饰演着不一样的角色。
但陈琢并不讨厌。
即使他被按上学习机器的名头,他也不觉得说这句话的人讨厌。因为这个人经历的生活的确比他jīng彩太多了。连陈琢自己都怀疑过所行之路的枯燥和无意义,在舞台和镜头前长大的宋朗辉又怎么会不觉得这种生活机械。
他掉头离开,觉得失望和沮丧,也不过是因为他以为有过那些jiāo心的时刻,宋朗辉会对他机械的生活比旁人多一点点理解。但下午听到的那句话让他意识到,他跟聂倩倩、跟那些宋朗辉或许都叫不上来名字的同学一样,不过是流水线上的一颗螺丝。
第16章
陈琢接到宋朗辉电话的那个晚上,宋朗辉片场的新闻已经在学校传过一轮:现场布景出了问题,拍着戏一个高架子倒下来砸中了女主角齐苏,整部戏的拍摄已经中断。课间的时候所有人都在议论这件事,报道里提到宋朗辉受了轻伤,有同学问来主持班会的老周会不会组织大家去医院看他。
放学回家陈琢把电视换到播娱乐新闻的频道,视频记录了事故发生的一刻。宋朗辉不在那场戏的中心,但架子倒下来的时候还带下来一堆乱七八糟的小物,宋朗辉大概是被四散的硬物擦伤了额头。主持人说目前只知道受伤最重的女主角还在医院抢救,剧组人员还没有接受任何采访。
宋朗辉之前给陈琢留过自己的号码,陈琢吃过晚饭,犹豫是不是该打出电话的时候,宋朗辉先打了过来。
宋朗辉在医院做完检查和包扎好伤口,一一回复完手机里各种询问,里面甚至有来自老周的短信。宋璟和章茵绮刚下飞机正从机场往医院赶,剧组的人都等在齐苏手术室门口,门口守着一堆媒体和粉丝,一片慌乱之中也没人顾得上他。他在走廊上来来回回转了好多圈,以能有的冷静处理完他能顾得上的事项,看着走廊另一头的“手术中”三个字,留给自己一片恐惧和软弱的空间。
然后他在这样的qíng绪里想起来陈琢。
那个尴尬的下午之后,他其实拿不准陈琢是不是还把他视为朋友,甚至之前他也一直拿不准陈琢是不是把他当做朋友,但至少他确定他们曾经有过非常快乐的相处。大抵是事故带来的劫后余生感,借着此刻的软弱,宋朗辉反而蓄了些打出这个电话的勇气。
陈琢在电话那边的声音倒是比平时急一些:“我看到新闻了,你还好吗?”
宋朗辉确实受伤不重,但当时他离女一号并不远,心理的后怕更为明显。听着陈琢的关心很自然地讲出软弱:“我只是额头上划了道口子,但当时眼睁睁看着架子倒下来,齐苏姐就离我五步远,那场戏是我慢慢走近她,如果……架子再晚一分钟倒下来,现在在手术室里的可能就是我。”
宋朗辉并不是有意要使苦ròu计,彼时他甚至没理清自己的感qíng,这样一番话不过是最自然的对亲近的人的剖白。
陈琢看过视频画面,能够想象到事故现场的宋朗辉的后怕。哪怕不是自己受伤,看到流血也总是不好的。
陈琢说:“朗朗,都过去了。”
这通电话的qíng绪里没人去纠结这个称呼是否恰当,宋朗辉也只是继续往下说:“齐苏姐现在还在抢救,导演拒绝了所有媒体采访,我当时就眼睁睁看着她被砸中,然后倒下来,流了好多好多血,真的,就差那么几步,我要是走过去,就是我。”
宋朗辉声音里流露出的脆弱那样明显,陈琢几乎能想象他脸上微微蹙眉的表qíng。他并不擅长安慰人:“已经发生了就不要再胡乱假设,你还好端端在这里,我也还在”,顿了片刻又生硬地打趣道:“你回家喝杯热牛奶好好睡一觉,要是实在睡不着你就看看历史书吧,你历史课老犯困。”
宋朗辉还没来得及问陈琢怎么知道他历史课犯困,助理已经来通知他给他安排的心理辅导师到了。这通潦糙的电话收线之前他终于开口以极快的语速说了翻来覆去想了很久的话:“那天下午那番话,对不起。”
大概是他语速太快了,也可能是没料到他会在这个时候提起这样一个话题,陈琢沉默了几秒,语气倒是比之前轻快了一些,说:“我知道,什么也别多想,今晚好好睡一觉吧。”
心理辅导师来也就是跟宋朗辉聊聊天,虽然每句话可能都在对宋朗辉暗中观察,可能是辅导师每句话都带着引导作用,也可能是困扰他几天的心事终于了结,谈话结束的时候他确实放松了不少。
见到章茵绮,他qíng绪已经自然很多,还能宽慰章茵绮不要担心。
过了两天,额头上贴着纱布的宋朗辉出现在教室里。
陈琢早上一进教室,就看到空了好一阵儿的那个座位周围围满了人,走廊上还有其他年级闻讯赶来的吃瓜群众,陈琢暗暗挑挑眉,心想这个人出场方式永远兴师动众。
齐苏已经醒过来,但是有漫长的复健过程,导演也在重新考虑剧qíng的走向。拍摄一时半会儿恢复不了,宋朗辉就被宋璟扔进学校。
物理课之前宋朗辉走到陈琢面前:“这是你上次带给我的资料,我看书自己瞎学了一遍,题都写好了。”
陈琢抬头看了宋朗辉一眼,翻开练习簿,的确满满当当写上了不知道正确与否的答案。
除了之前那通电话,这是宋朗辉能想到的道歉方式。在片场的休息时间他都用来看书和做题了,庄飞予来找过他一次,看他全神贯注看一本物理教材,笑他真他妈魔怔了,宋朗辉没搭理他。
陈琢把练习簿合上放进自己的抽屉里,说:“那你还是明天放学到竞赛班找我吧。”想了想又问,“怎么突然这么要求上进?”
宋朗辉坐在陈琢前桌的椅子上和他平视,神色是难得的正经,他看着陈琢的眼睛回答说:“怕你不理我。”
陈琢笑起来,是放松又疏朗的那种笑。
他看宋朗辉的练习簿看得仔细,连解题过程都认认真真看,一道道综合起来分析宋朗辉自己学懂了哪些没学懂哪些,半知不解的是在哪儿出了岔子。如此耐心细致,已经全然没有听到老周要求组学习小组时的不耐烦。
入睡的时候已经两点,chūn末的气候是很舒适的,陈琢想起来下午宋朗辉看着他的眼睛说话的样子。
谁能够拒绝或者不搭理这样子的宋朗辉呢?
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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