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超市监控视频,钱多多看见自己的母亲与林沂在说话。
两人的脸色都有些凝重,因监控里听不到任何声音,他难以从两人的表qíng上摸索到聊天内容。
从侧门过的客人也配合的很,大半天也没人过去结帐,林沂站在收银台前,嘴巴时闭时合,时而浅浅一笑,眉眼里却流露出茫然。
钱多多给他发了个消息,问他要不要喝水。
直到钱母离开,他才从裤兜里摸出手机,对着屏幕发了一会儿呆,良久才开始打字,好一会儿功夫钱多多才听见自己手机在响,仅有‘不渴’一个字。
积雨云厚重如山岳,在它来临前往往会有碎雨而下,用以提示云下的人早早做好应对之策,或躲避或熬上一碗姜汤,给被雨淋湿后的自己驱寒暖身。
一片小小的晦暗并不足以引起让钱多多的警惕,他用不惧风雨的自信坚信这不过是一场过云雨,片刻就能过去。
所以他在大雨磅礴里淋湿了个透彻,一场大病来袭也终于让他看清,命运早在两人相遇之前便布下的重重玄机,先前的靠近不过是个假象,上帝的最终目的是要将他两人分隔在世界最两端。
钱多多有个表姐,叫谢依,早几年嫁到了邻市,最近趁着国庆放假便回娘家小住半月。她母亲与钱多多的母亲是亲姐妹,这次回来自然少不了要有来往。
谢依与钱多多的大哥钱南山同岁,两人自小关系就好,从幼儿园到高中都在同一个学校。三年前钱南山离世,哭的最凶的人里也有她一个,为此还掉了肚里不满两月的孩子。
兴许也是因了这个原因,她这几年很少回N市,这次回来先同母亲去了钱南山的墓地,回来时眼睛还是红的。
正当钱多多绞尽脑汁想如何才能哄回林沂时,谢依的电话打来了。
说自己就快到超市,问他现在在哪儿。
“在二楼办公室呢,我马上下去,在大门口等着你。”钱多多说。
谢依自从怀孕后尿频便找上了她,所以当见到钱多多后,没有阔别已久的重逢之语,只问厕所在哪里。
钱多多一面将他往侧门带,一面盯着她有肚子问:“这都几个月了,小姨还放心让你一个人出门?”
“快六个月了,成天就跟驮了块大石头在身上一样,能活活把腰给累断。”
钱多多笑了笑:“嫌累还要生二胎,你这是自找的。”
她举起手拍向他的后脑勺,就像小时候一样,以姐姐的身份说道:“你这臭小子,敢说你姐我,你当我乐意生啊,还是我那婆婆说家里只有一个孩子太冷清,正好又赶上国家开放二胎,吵着闹着非让我再生一个,可把我给后悔死了,嫁那么远……”
两人说着说着就到了侧门,女人的声音在嘈杂的氛围里极具穿透力,隔着老远林沂便注意到了她。
钱多多权当中午的事qíng没发生过,待走近后,他向林沂介绍道:“这是我表姐,刚从邻市过来。”
当林沂与谢依的视线jiāo接上时,他的瞳孔急剧的收缩又急剧的放大,钱多多的笑容与话语统统传递不过来。
这是一幕故人重逢、无关之人无法cha足的场景,隔着近十年的岁月,林沂jīng准的从那人脸上找到时光未消磨殆尽的痕迹,是造成他一切不幸的罪魁祸首独有的痕迹。
这张脸他重复回忆了无数遍,每每想起只恨不得再见时能给她几个耳光,一洗自己当年的逃避和懦弱。
明显谢依也认出了他,已被时光风化的年少懵懂爱恋顷刻间又凝聚成型,眼前的这个似走在了时间之外,事隔多年,丝毫未变。
澎湃过后,当年在伤心之余做下的错事而造就的悔意,正势如破竹的直冲脑顶,不等对方开口质问,她便败得溃不成军。什么都来不及,说再多也无益,被定格的过去无法更改,纵是弥补也是亡羊补牢为时已晚。
钱多多推了推谢依:“厕所就在左手边,你自己过去,我在这里等你。”
风水轮流转,当初逃得最快的是林沂,如今换成了谢依。她连着应了几声,蹩脚的掩盖了心底的慌张,从而仓皇而逃。
有个人,在毫不知qíng的qíng况下就陷进了这场一触即的战争里,最大的不幸是他还一无所知,仍就像什么事qíng也没发生似的。
他说:“我表姐也属马的,跟你同岁,不过看起来比你大多了,必竟女人一生孩子就容易显老,别看她现在这样,上学那会儿还是个班花呢,听我大哥说……”
“钱多多……”林沂将他后面的话打断,一副已酝酿得见血封喉的□□,仅在一念之间被打翻。
对自己同样也对钱多多,他近乎有些不忍将这个已知的谜底揭开,然而人在末路总会心存侥幸,将造化弄人这四字摒除在外,只往最不可能发生的那个方向看齐。
他幽然开口道:“你大哥……是不是叫钱南山?”
被给予了厚望的人浑然不知,却还以为是场奇遇,意外而惊讶的回答:“你认识我大哥?”
命运就是一个球体,能让两个错肩而过的人再次重逢,也能让不想再见的人、不想再回顾的事,重新将你好不容易建立起的防御网一击而碎。除非跳脱出这个格局,不然就永远只能陷在方圆之内,任其一遍遍凌迟你——
恨一个人能恨到什么程度?最狠决无非是想让他死。只是,是否在逝者已逝之后,由逝者一手造就的恨就能一笔勾销?
林沂不知道能不能,只知道自始至终,都未得到钱南山一句带有歉意的话。
这时正好有个顾客前来结帐,见林沂动也不动便催促了一句:“到底要不要收钱?”
林沂轻笑一声,笑声却是从鼻腔发出,他说:“收,当然收。”
人的大脑皮层何其qiáng大,只在一刹之间,无数抽象的画面便在脑中流转,jiāo错在一起衍生出杂乱无章的思维。
“不过……现在只收纸钱,超市老板有个儿子在yīn间,你烧了他正好他能接上。”
这大概是他这辈子说过的最戳人心的话。
钱多多的脑子‘嗡’的一下炸开了,没有任何前兆,他便抛出这么一句yīn狠话来,而说出这话的人,此刻正心满意足的看着自己。
已有人抢先为死者抱不平:“有毛病吧你,不想gān就别gān,说的什么不人不鬼的话……”
那顾客瞪了林沂一眼,接着便转身去了侧门。
经由那人的挑拨,钱多多的心火也烧得蔚为壮观,他猛的凑到林沂跟前,揪住他衣领恶狠狠的问道:“我大哥怎么得罪你了,犯得着你这么说他?”
他不卑不亢,并且带着一副义正辞严的表qíng与他对视着,良久,从他的口中又蹦出几个比寒冰还沁骨的字来。
林沂将嘴唇凑到他耳边,声音极轻:“天道循环,报应不慡,他该。”
“我□□祖宗……”钱多多一把将他推开,照他左脸就是一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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