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劲风垂着眼眸,弯翘的睫毛遮住了他眼内的寒光,待若愚跑出去后,径直坐在了椅子上,泰然的态度仿若进了自己的卧房一般。李若慧不张罗看礼单,他也不急着催促,只是坐在那里,手指轻敲着椅子的扶手开口说道:“大小姐会这般放心不下,劲风理解,我与若愚姑娘一早便相识,娶她也是真心实意,还请大小姐不要太过挂心。”
若慧咬了咬唇,心内积压的话到底是喷涌了出来:“大人与家妹一早便是认识?倒是从来未曾听她提过大人……不知这门亲事,司马可是考虑周详了,您应知道依着家妹健全时的xing子,是断断不适合嫁入侯府高门,她一向拿惯了主意,难做循规蹈矩的官夫人……再则,司马要知道,若愚早已经不是从前的若愚了,那个名动天下的才女李若愚,如今只是个不通事理的痴儿,司马大人或许现在怜惜她之心不假,可是以后了,她若是年老色衰时没了少女的鲜活,还是这般懵懂,大人您还会如此怜惜她吗?”
李若慧问得咄咄bī人,褚劲风却是眉眼都没有动一下,只是淡淡地问:“那么李大小姐敢保证,等到你年老色衰时,你的丈夫还会怜惜你如往昔,不会有半分清减吗?”
可是这一句便是问到了要命的地方,言语的歹毒,真是只有若慧自己心里才清楚。她的丈夫刘仲武艺高qiáng,虽然现在只是一名小小武官,前途却不可限量。初时自己的爹爹也是看中了他家境清白,又有本领,无文人的酸腐之气看不起商户人家,这才将自己嫁了他。
初时二人也是浓qíng蜜意。可是过日子最怕的就是个互相磨合。李若慧xing子刚烈,刘仲也是火爆脾气。过没了多久,便是因为日常琐碎经常口角。
人生气最怕口不择言,一二来去,到底是伤了感qíng,就在若慧怀孕的时候,那刘仲竟然跟随同僚去喝花酒时,跟一个花娘有了眉目,到底是男人堆儿里滚出来的,说惯了暖人体贴之言,一来二去,竟是将刘仲迷恋得不能自拔。gān脆管同僚凑了银子替那花娘赎身,养在了外宅里。
可是李若慧却毫不知qíng,直到一年前,她在街市上看到了夫婿领着那大着肚子的女子在街市店铺里买小儿用的棉布和鞋帽,这才知道,自己的丈夫已经偷养了这么久的外室。
事已至此,哭闹都是无用的。依着前来说和的同僚的话讲:刘校尉这般已经很是仁义厚道了,知道她xing子急爱捻醋,纳了妾室也没有领回府门就是给足了她这正室的脸面。
就连自己的母亲也数落自己,这善妒之心太qiáng,以至于丈夫纳了妾都不敢领回门去。
倒是自己的二妹说话硬朗,听了她的哭诉后,只是问她可否还想跟那刘仲过下去,若是不愿,明儿便给他一封和离的休书,省得他没了纳妾的自由,需要从贱户里领个女人养在外面。
可是在外一向要qiáng的自己,看着稚龄的孩儿到底是忍耐下了,当姑娘与当娘的心境哪里会一样?二妹还没有嫁人,自己便领着孩子和离归家,人言可畏啊!最后到底是吞下了这口气,只是言明不许丈夫将那贱户出身的领回家中。
这位大楚司马,看上去冰冷寡言,可是若惹急了他,真是言词犀利,字字见血,自己丈夫都没有做到的事qíng,她又有什么分量替妹妹跟褚劲风计较呢?
看着李若慧脸色都变了,褚劲风依旧冷着眉眼道:“蒙李夫人不嫌弃,招劲风为婿,以后自然与大小姐如一家人般,说话不必太过顾忌,但是若愚现在是孩子样的xing子,最怕人教坏,你若说成亲是不好的,她自然怕得不行,还望大姐多多费心,好好开导若愚。”
李若慧现在倒是冷静下来,知道是自己方才的态度惹恼了这位说惯了上句的司马大人。听母亲先前的话儿里,这位司马虽然身居高位,却毫无架子,平易近人得很。
可是现在一看,哪里像母亲说的那般?八成是先前装得和顺恭谦,这姐弟二人,一个唱红脸,一个演白脸,哄得母亲松了口答应了婚事,又将若愚扣在了他的地盘上,如今已经十拿九稳便开始显出了原形。
这等天之骄子,又是位高权重的,岂容他人言语冒犯?
可是就算心内有再多的不满,妹妹以后到底是要在他的府宅里过活,方才自己的态度的确是有欠考量,自己的这一张嘴往往是还没占理便已经得罪人了。想到这,若慧深吸了口气,低头福礼道:“因着实在舍不得妹妹,方才的态度多有冒犯,还望司马大人见谅。”
见李佳慧转过了弯儿,褚劲风倒是和缓了语气:“都是一家人,大小姐客气了。听说刘校尉调防了北疆,我命人多加照拂,让他驻守漠河城,倒是要劳烦大小姐也一同随军塞北。我已经命人备下了宅院,到时候你若挂念若愚,可是随时来司马府小住。”
听听,这等巴掌甜枣接踵而至倒是给的有条不紊!
李若慧听了这话,那心里稍微安稳了些,不过又心念一动,暗想为何这般凑巧,偏偏是刘仲调防了北疆,算起来得了调令可是在若愚尚未悔婚之前。若真是这位司马大人做的手脚,就商量自己府宅里的私事,他似乎都是一清二楚,那他岂不是一早便动了妹妹的心思,就算那沈如柏没有闹出与李璇儿的丑事,二妹恐怕也难以翻出这位司马大人的手掌……
有些事qíng,真是细思极恐……此时若慧再抬眼看向这位面无表qíng的司马大人,竟是让向来胆大的她,心内暗生了些许的畏意。
谢过了司马大人后,李若慧只能打起jīng神去与那管家jiāo接礼单的事由。
这位司马在钱财上倒是毫不吝啬,不但替李家的店铺垫付了货款,更是关照了工部的刘大人,缓了缓那笔款项的期限。李家现在不过是现银上周转不过来,等缓了这要命的关口,自然有钱银填补了工部的缺失。她身为李家人也是知道感恩的,虽然褚劲风以此要挟着娶了妹妹,但是毕竟是解救了李家于水火。所以这位权贵妹婿的面子是不能驳斥的。
看李若慧去了前院,褚劲风站起身来来到了后花园。
这座宅院最近重新修葺了一番,所以在后花园里还堆了些沙子。本是要挪走,可若愚来了后,玩起那些沙子竟是有些上瘾,于是若慧便让杂役将沙子堆在那,毕竟软软的沙子,总好过越墙爬树。
而现在那少女便是这样在阳光下袒露着一对玉足,轻轻甩着木屐,全无形象地坐在一片细软的沙子中。
江南多雨,当地的女子倒不若中原女子那般将一双玉足裹得密不透风,石桥船畔,常有女子套着布袜脚蹬木屐,伴着细雨飘零木齿咯噔作响。别有一番风qíng。若是赶上雨大的时节,有些做粗活的女子甚至不套鞋袜,直接穿着木屐。只是这样一来,那脚儿便被晒得黝黑粗糙,不再娇嫩耐看。
他那惯常鉴赏美色的表弟便不无遗憾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木屐风qíng虽好,却最是伤足,美人的玉足磨了一层薄茧便失了赏玩的味道。”
可是褚劲风心内却是对这话嗤之以鼻,因为他生平见过的最美的玉足便是套在一双木屐之中。
他蹲下身子,轻轻握住了玩沙少女的脚踝。
犹记得初次与她相见的qíng形,扮作男装的丽人,一身青布长衫卓然俏坐于船头,满头青丝在江风里舒展开来,一双套着木屐的脚儿便搭在船弦上轻轻地击打着节拍,那双脚尖微微勾起,形状美好的脚趾坦率地bào露在阳光下,放肆地举着一只小小的酒坛与一群刚刚历险归来的船工开怀畅饮。
明明是个弱质女流,这般狂làng却不见半分轻浮,那样的意气风发潇洒气度,全不见妇人娇羞如率直通脱的名流雅士一般,竟是让他再移不开了眼……
而现在那个曾经慡朗明媚的少女,褪去了麦色的肌肤连同曾经的jīng明jīnggān,如同一团雪白的糯米软糖样毫不设防地任人采撷……
唯一未曾变过的,便是那双大眼,那双始终没有映入他的身影的眼儿……
方才李家大小姐那一句“家妹健全时的xing子,是断断不适合嫁入侯府高门”实在戳痛了司马大人的肺门子。
他听得出李大的未尽之言:她们家的老二若是不痴傻,是绝不会将他这等权贵王侯看在眼里的……
这么想着,轻握着她脚踝的手掌忍不住用力收拢,引得少女不悦的低叫:“痛……”
褚劲风收回了心神,略松了松手,看着身边的沙堆问:“若愚在做什么?”
若愚低头也不看他,闷头拍打着手里的沙堆,过了好一会,就在褚劲风以为她不会回答时才闷闷地说道:“盖房子,给娘住。”
娘亲说若是她嫁人了,她便不能跟娘亲同住,定然是房间不够的缘故。若是造了,是不是娘亲就不会走了?
褚劲风不知她是突然想起盖房子,看着她略显笨拙的动作,心内的某处坚硬就变得软了些。说道:“盖房子有何难?若愚喜欢,给你盖一座城池都是可以的。”
说话间,他挽起了衣袖,露出健壮的胳膊,竟然也坐在了地上开始挖沙造墙。若愚瞪圆了大眼,蹲在一旁看着男人的大手不停地翻搅,不多时,那大大的沙堡便渐渐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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