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蓉乃是侯门的大家千金,虽然为人稍显刻薄了些,可是生平从来没有与人太激烈地起过正面冲突。毕竟若是哪个得罪了她,只需身姿优雅地命丫鬟上去掌嘴便是。再说除了那些不知进退出身卑微的下人外,大宅门里出来的女子又何须剧烈的当面争执,口出无状?
是以当李若愚突然背转众人,以小扇遮脸突然朝着她做鬼脸时,袁蓉简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究竟是哪里来的疯野丫头?还有没有半点的家教?
白日里被墨汁泼身的恶气还没有消散,如今被她这么不婉转地当面挑衅,袁蓉竟是气得血往上涌,猛地一指李若愚猛然喊道:“你……你想怎样?”
这一声嘶力竭地断喝,简直能惊落月中嫦娥。亭中的众人皆是诧异地望向了袁蓉。
而此时娇弱的小表妹恰好放下了小扇,圆瞪着一双大眼,懵懂无知里透着几许的害怕。
四少觉得妹妹失仪了,连忙圆场道:“蓉儿,不要再怪罪若雨小姐了,你不也是听到司马大人方才说的了,今日白天回去,罚她在香堂里跪了一个时辰呢!她也是小孩子心xing一时顽皮罢了……”
太子也是微微扫了袁蓉一眼,让她的脸腾得红了起来。
只有褚劲风不露痕迹地瞪了李若愚一眼。这种把戏,他可真是太熟了,当初归宁时,在李府里,他那个ròu滚滚的小舅子没少背着李夫人冲他做鬼脸,自己玩得咯咯之乐。方才他虽然与太子寒暄,可是眼角余光可是一直找扫着他那亲亲的表妹。
看来表妹又是新学了一门傍身的技艺!
袁蓉心知这等场合不容她放肆,当下便忍着气儿道:“既然司马大人已经正了家规,我自然不会再与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计较!”
于是众人分席落座后,侍女们将佳肴纷纷端上桌席。此时凉亭水榭上乐声阵阵,弹奏的是京城里新近流行的曲子,配合着夏日月夜竟是生出些许人间仙境之感。
平遥一直不露声色地打量坐在一边的那位乡野小表妹。按理说在座的诸位,要数这位寄养在别人家的表妹的出身最低。今日宴席上的许多菜肴都是公主从宫内带来的御厨所制。单是那一味坛腌羊蝎子的吃法就繁复得很,就连久居京城的袁蓉都因为吃法不得当,让骨头的髓汁儿流了出来,有几点滴落在桌子上,窘迫得袁蓉赶紧放下不敢再食用。
后来袁蓉还是看到了平遥优雅地用一旁盐水泡好晒gān的芦苇杆深入用刀背砸开的骨头内吮吸,这才恍然大悟,依样去做。
可是那位小表妹,竟然颇有些清高的姿态,小小年纪面对满桌子的美味佳肴淡定得很,只是举着筷子优雅的浅尝了几口,便食之无味地将筷子放在了白玉筷枕上,仿佛是生平已经尝遍了美食,就连宫中的秘制也不能让她倾心。
而且看她饮茶时的举手投足,分明是按着宫中的礼制教导的,可又似乎有隐隐的不同,竟然手腕翻转间都别有一番优雅的风qíng……
此时清高优雅的表妹内心是如丧考妣的。
当她坐下,看着满桌子形色兼备、从来没见过的珍馐美味时,内心的沮丧无以复加,临出门前吃的栗子糕太多,现在满嘴都是甜腻的味道,隐隐有些反胃,眼看这满桌子的美食都吃不下了,她第一次深深感到俗世中隐隐无法cao控的命运捉弄和忧伤!
至于让平遥公主暗暗羡慕不已的举止做派,实在是箐胥书院和万州chūn楼的完美结合。
那楚婉娘的言谈举止无不是为了吸引男子,就连喝一杯茶时,那腰肢身段乃至翘起的手指都是带戏的,举止间的媚态岂是良家学得来的?而周夫子的教导则是带有宫廷大气的中规中矩。
小傻子博采众家之长,一不小心便落落大方地倾倒了大楚公主。
就连太子也是觉得这位表妹品味脱俗,在谈笑寒暄间,不经意地问道:“不知若雨小姐是在哪儿买的熏香,我这次与妹妹出门,不可空手归去,总要为父母妻女买些手信以表心意啊!这香的味道不浓,倒是适合我那身怀六甲的妻子。”
李若愚觉得这位哥哥说话客气,很讨人喜欢,便笑着回道:“这香不是买的,是我书院的一位夫子调配的,你若喜欢,我将一整盒送你可好?”
太子闻言,温吞地一笑:“那便谢谢若雨小姐肯割爱给在下了。”
☆、第 46 章
? 这一场晚宴下来,平遥公主倒是安静得很。看着褚劲风给那小表妹倒水递帕子的细微之处,她只觉得心都是冷的,一阵冷到四肢百骸都结了冰。
以前不死心是以为他没有心,也是自己做得还不够,没有捂热他那天生冰冷的心肠。可现在却发现原来不是捂不热,而是她从来都不是他要的人。
自己身为大楚的公主,何等尊贵?可是在褚劲风的眼里却是无法弥补的缺憾,就算自己再好,他也不屑于娶皇帝的女儿。他要的……应该是这种小鸟依人的女子?……
平遥望着那微微嘟着嘴,轻摇着褚劲风的衣袖小声说话的女子,真是恨不得自己不再是大楚的平遥公主,而只是一个寄人篱下的乡野小表妹……、
失了尊贵,却可以尽qíng地守在心爱的男子身旁……这难道是她此生遥不可及的梦了?
晚宴将散时,那位是四少爷甚是殷勤地要替李若愚引路出了水榭,却被褚劲风高大的身躯不漏痕迹地阻挡开来。
出了静园,褚劲风半yīn着脸问:“今日在宴会上为何冲着那个四少笑个不停?”
李若愚毫无心机,只是难受地摸着肚子道:“他吃东西没规矩,总是看着我,汁水沾到下巴上都不知道,那个袁小姐也不提醒他哥哥,也总是瞪着我,我看那兄妹四只眼睛一个赛一个的大,就忍不住笑喽……”
褚劲风的表qíng一冷,若不是看在太子在场,他便就着切ròu的短刀剜掉那双造次的眼儿了!随风侯的儿子,当真是没规矩的很!
“以后记住,除了我以外,不准冲着别的男人笑!”
若愚乖巧地点了点头,不死心地问:“那弟弟贤儿呢?”
褚劲风被她问得不耐,当下便是吻住了那喋喋不休的小口……
晚宴归来第二日,若愚早早被褚劲风从被窝里挖了出来:“你昨日逃学甚是没规矩,今日早早地去夫子那里领罚,可是明白?”
若愚揉着朦胧的眼儿点着头,口齿不清地说:“还要备礼给夫子……”
褚劲风觉得这小傻子拍马捧屁的功夫倒是一日千里,进步神速,当下笑道:“你懂得尊师重教便好,夫子说你什么都不许顶嘴,知道了吗?”
大清早被夫君拽起来耳提面命一番后,若愚洗漱吃了早饭。然后便让苏秀打开箱子,翻找送给夫子的礼物。
“阿秀,你说我送夫子些什么,她还送了我那么好闻的香呢!”苏秀想了想,说道:“周夫子的品味不俗,奴婢看她的贴身小物虽然没有金银宝石装饰,可都是古朴大器有来头的,单那砚台都是江西婺源出产的龙尾砚,那雕工也是大家之手。夫人您若是送礼,还是要投其所好,送些上好的字画最佳。”
若愚点了点头:“都听阿秀的。”于是苏秀去了库房,拣选了前朝溪石先生的一副荷塘图。
因着若愚起得早,所以是一个到达书院的。
箐胥书院分作了前后两院,前院是平时上课的地方。而幽静的后院则是供夫子们休憩之用。
因为周夫子喜静,所以她的居所书院紧挨着竹林的小院里。这夫子的xingqíng也是孤僻,竟然连个丫鬟都没有,只一个人独居在此。
此时小院里静极了,夫子似乎还没有醒过来的样子,院落里的扫把似乎是扫了一半时,随意丢弃在了地上,芙蓉树上垂落的花瓣,凌乱了一地。
若愚起了顽皮之心,对苏秀一举手指,蹑手蹑脚地入了院子,顺着卧房半开的窗子往里望了进去,想要趁着夫子没睡醒,把画卷放在书案上免了当面的责罚。
可是这一望却不打紧,竟是唬了一跳。
只见那屋内幽暗,chuáng榻上的幔帘也只是半掩,而那个一向云淡风轻的夫子竟是脸颊绯红,目光迷离,光洁修长的双臂被用来扎结幔帘的红络子绑缚得结结实实固定在了chuáng柱之上,一条雪白的腿儿就这么半垂下了chuáng,那小巧的足尖不自然地蜷缩着。而在她的身上竟然附着个qiáng壮的男子,虽然幔帘伴遮,可也能看出那男子似乎未着衣衫,只是埋首在夫子的脖颈间。
幽暗的空间内,一切都显得略不真实。男人低低地叫着周夫子的闺名:“潜雨……潜雨……”那chuáng板吱呀的声音似乎掩盖住了夫子低声的轻吟……
若愚被惊得呆若木jī,直觉那夫子是被坏人欺负去了,正要开口大喝,自己的嘴巴却被苏秀一把堵隔了严实。回头一看,苏秀一脸急色地朝着自己眨眼,示意她不要喊,然后便将她悄悄拉出了院子,因着走得慌乱,那画轴掉落在了地上都不知。
待走了一段,若愚迫不及待地甩开了苏秀的手道:“阿秀,你为何拦我?难道没看到有人在欺负夫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