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是出府,府里除了管事仆役,没有个正经的男主子,沈如柏特意放下诸事亲自护送着李家的马车到了寒风寺。
这山里不比别处,虽然是初夏时节,可是寒意也略增了些,待若愚下车时,沈如柏细心地将一件夹了薄棉的披风兜在若愚娇小的身上。
许是这几日沈如柏来得比以往略勤了些,又每次都能带些让若愚感兴趣的玩意儿,举止也是中规中矩,这倒让二小姐淡忘了他曾经的轻薄之举,不再如前几日那般嘟嘴躲避着他。
沈如柏替若愚系好了披风带子,充满怜惜看着她朝着自己微笑的小脸儿,然后转身说道:
“李夫人,铺上新到了一批货物,需要我亲自去验收查点,就不能继续陪伴夫人与小姐了,我将沈墨留下,若是有事,尽可以叫他来给我传话。”
李夫人笑着应下,只觉得有个称心的女婿真是抵得过半个儿子。
这山上两处石窝中间有块天然的石屏遮挡,拢香等下人服侍着若愚小姐在一侧浸泡加了中药的温泉。
而李夫人则带着幼子贤儿在另一侧石窝处温泡着。在这露天温泉里当然不能衣衫尽退的浸泡,需要身着单衣裹着巾布,不过贤儿年龄尚小倒是没了什么顾虑,露着滚圆的小屁股,被母亲搂在怀里也没有老实的时候,使劲用小胳膊在温泉上击打着大朵的水花。
李夫人今日是想好好松懈一下的,可是被小儿闹得不耐,便命一旁的婆子张妈将小少爷先抱出水池,贤儿淘气得像滑腻的小泥鳅,小屁股使劲往下沉,想要挣脱张妈的怀抱。张妈笑着伸手在贤儿颤动的小米肠上轻轻一弹道:“小少爷再闹,便叫老枭将这小jī子叼走!”
贤儿被弹得发痒,便是不依,在张妈胖胖的怀抱里捂着小肚子下方扭身大笑。
若愚泡得有些发热,半趴伏在石屏上往母亲这边望,看着弟弟可爱粉圆的模样也跟着嗤嗤地笑。
李夫人看着自己的二女儿,忍不住又是一阵心疼:多好的模样!微微笑起时,嘴角浮现出小漩涡,一双眼里似乎漾着三月的桃花水……
正在这时,若愚也是有些跃跃yù试,扬着手儿喊:“将……小jī……叼走!”
李夫人揉了揉眉心,若是不说话,谁能看出这是短缺了心智的呢?
泡好了温泉后,更让人期待的便要数寒风寺的斋宴了。毕竟寺庙的主持乃是出家人,还算慈悲在怀,心知这温泡温泉的香火钱要的实在是厚重,万万不可做一棒槌的买卖,好歹也要返还些让人念好的利头儿,于是便请了名厨烹制斋宴,款待前来泡温泉的富豪乡绅。
李家乃是聊城的富豪之家,主持自然命人jīng心款待,特别开辟了寺院西角的亭林园款待众位女眷。
此处翠竹掩映,亭台楼阁可追溯到百年,古意清幽得很,可是再典雅的意境,也被贤儿那大大的嗓门破坏殆尽,小儿疯起来真是吵得人头痛。
李夫人看若愚吃了几口后,有些疲惫无力的模样,想起了开药的郎中说起泡过温泉上了药xing恐怕是要困乏的,便命拢香将二小姐先搀扶到亭林园早先收拾出来的厢房里先行歇息一下,此时天色渐晚,一家人便在这亭林园里留宿一宿。
拢香服侍着二小姐换了衣服,然后捻了两根点燃的蚊香在chuáng榻四周熏烧了一番后,才放下了绿纱帐。山里的蚊虫多,总要服侍得心细些,二姑娘不比以前,xing子跟个孩童一般,若是被蚊虫叮咬,一定是要难受得哭闹的。
等服侍着姑娘睡下后,拢香与婆子便在厢房的外间chuáng铺歇下了。二姑娘到了夜里,一般都睡得深沉从不起夜,所以这守夜的差事还算是清闲自在。
托主子们的福,她们今天也在饭后依次轮班去温泉温泡冲洗了身子,血脉畅通,睡得也就更沉了些。所以到了后半夜时,二小姐起身坐在chuáng沿上时,谁也没有察觉,只依稀能听到屋外婆子响亮的呼噜声。
晚饭时的菜很咸,若愚睡到一半时觉得嘴巴发gān,便径直坐起身。
此时寺院静寂,除了屋内的婆子丫鬟,剩下跟随的家丁护院都在亭林园的入口处支了小账安歇。在悠远的呼吸声里,院中的夜虫微鸣便一声声地拨动着寂寥的夜色。
若愚掀开了绿纱帐,茫然地看了看四周,自从足有一月的昏睡中醒来,每次天亮睁开眼时,脑子都是被一片混沌与空白牢牢占据,那种孤寂无依之感,却不知如何表达,就好像现在被浓浓夜色包裹,石板地的凉意透过没着鞋袜的脚底直直地传递在那空dàng的心内。
她在黑暗里慢慢眨了下眼,便摩挲着起身,光着脚,悄无声息地朝着屋外走去。
山寺夜晚的花丛里落满了星星点点的萤火虫,在撩人的月色下闪烁起舞。而在这如水的月光中,她只着一件宽大单薄的睡衫披散着长发在院子里游走。
远远的,能听到庭院门口有家丁守夜轻声jiāo谈的声音,在半山里显得有些空旷地微微回响。
她自醒来更喜独处,直觉便是避开了家丁,转身朝着与庭院紧邻的山后慢慢走去。
凭着直觉走得近了,可以听见山上传来水流声……若愚抿了一下gān渴的嘴唇,伸手扒着山墙,像一只灵巧的猫咪一般径直翻了上去,然后沿着兰花掩映的碎石小路一路顺着水声走去。也不知走了多久,当水声愈近时,转过一处巨石,那后面竟是是一处幽静的浴场,与白日李府温泡的浴场不同,此处更像是临时搭建,一只巨大的木桶盛接着从高处用竹管引导下来的热泉。
而此时在浴桶里闭目温泡着的却是个身材高大的……白发男子。
只见他肌ròu纠结的肩膀上披散着头发不是纯然的白,而是带着让人炫目的银色,在月色的映衬下放着冷光,与那古铜色的紧致肌理形成了诡异的反差。
若说是上了年岁才白了头,也说不通,看那飞扬的剑眉,英气bī人的面容根本不像是个华发老者,更像是个正当年华的美男子……
不知为何,若愚觉得那诡异的月下男子,竟是好看得紧……于是忍不住又往前走了几步。可是当她赤着脚踩上地上的树枝时,那一直闭目的男人却猛地睁开了眼,一双微微吊起的凤眼里竟似乎掺杂了如琉璃般的流光溢彩……
那是一双异瞳,两只眼眸的颜色似乎略有不同。一个是黑色的,而另一只眼里……竟是透着宝石般的淡红色。
在这样的山中月夜,若是旁人骤然看见这样一个白发妖瞳的男子沐浴,只怕在就疑心是山里的妖怪,吓得láng狈滚地而逃了。可是偏偏此时偷看男子沐浴的,却是个懵懂的痴儿,当那男人冰冷的眼神直she过来时,竟是不知躲闪,依旧呆呆地望着男子。
就在这时,冰冷的剑刃已经搭在了若愚纤细的脖颈上:“别动!”
不知从何处冒出的劲装大汉用一把利刃bī住了若愚。锋利的刀刃已经微微割破了娇嫩的肌肤,传来的痛意让若愚的大眼忍不住慢慢噙起了眼泪……
这时另一个大汉微微挑起了一盏小灯,朝着若愚的方向移来,灯光投映在她的脸上,晕染出一片无力的苍白。
那白发男子看清了擅闯者的模样,那只微微泛着红光的眼眸似乎微微一紧,赤色微微发亮,一双妖眼竟是不能让人直视,他轻轻勾起了薄唇,低声道:“二小姐,倒是好久不见!”
若愚眨巴着泪眼,原是心内惧意骤起,真要出声大哭,却没想到那白发男子突然开口唤她。自从她醒来,身边的仆役侍女都是唤她“二小姐”,待她也是细致妥帖。现在听男子这么一唤,可见他是认识自己的,不会害了她。
这么想着,便是怯怯地朝着他露齿一笑。
可是这主动示好的微笑入了那男子的眼中却是如同挑衅一般,他的眼睛微微一眯,伴着哗啦的水声慢慢从木桶里站了起来,露出健硕的腹肌,只见那高健的身上遍布着许多新鲜的伤痕。
看来他也是慕名这里的温泉,前来泡浴疗伤的。
月光之下,这男子虽然裹着浴袍,但是被水打湿,近似未着寸缕。若是寻常的闺阁女子,此时早就尖叫着避开了眼。可是被利刃bī迫着的女子,却是依然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直朝着他的腹下望去……
白发男子坦然地叉腿站定,看着李若愚的神色,面无表qíng地说:“二小姐的胆色竟是丝毫未减,原是想看在国舅的面子上放你一马。可是既然你这般自动送上门来,便不要怪时运不济了……”
说着便是伸展手臂接过一旁侍卫递过来的一柄寒铁匕首。那锋利的刀芒无论是破肚切肠,还是剜掉眼珠都是衬手的利器……
原本钳制住若愚的大汉也松了手里的刀剑。任凭着那女子失了扶持跪倒在地。主公因着这看似手无缚jī之力的女子吃了顶天的闷亏,现在好不容易可以纾解心内的怨气,他们这些做属下的自然是要识趣些,莫要碍了主公的乐子。
若愚被推到在地,疼得小声吟叫了一声,可是她觉得是这白发男子开口的缘故,身后的坏蛋才松了手,所以他一定是个好的。此时抬眼望向那个一直冰冷看着自己的白发男子,只觉得他的那一双眼更好看了,只是他受了这么多的伤,一定是很疼,比自己的脖子上的伤口要更是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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