罂粟头痛yù裂,握拳低道:“不行,不能再拖!”
卫楚抬眼,目光晦涩。忽然又变的极端冷静,简直可称冷酷,丝毫不近人qíng,沉声问:“你想到法子了?打算怎么办?”
罂粟小声急道:“先用药保住她的脏气,然后找解毒的法子。”
卫楚瞥她一眼,眸心一暗。“保她的脏气,说起来简单,看她这样,已然两只脚都踏在huáng泉路上,什么灵丹妙药才能保住他的脏气?”
罂粟傲然道:“师父给我的灵丹妙药。”
卫楚眸色一沉,问:“这种药,你总共有多少。”
罂粟颓然道:“十粒而已。”上山下海弄到的珍奇药材,炼成十粒已经是老天爷开眼。
卫楚早就猜到,平静问:“你师父给你的保命药?”若她自行炼制,无论炼药的过程多么困难,恐怕她都看在白染的份儿早已双手奉上,断然不会拖延到现在。
罂粟凄然点头,道:“我天资愚笨,学成的本领只有师父的九牛一毛,这药……别说所需的药材珍奇难寻,光那炼制时的火候我就把握不准。”
卫楚不由自主的安慰她,道:“你已经很厉害。”毒王乃是当之无愧的天纵奇才、人中龙凤,他们这样以勤补拙的小才,穷尽一生的追逐不过勉qiáng远观他背影,稍一懈怠就被抛在十万八千里外。
说这话的目的虽是安慰,却也是由衷而发。连日来,他与罂粟日夜商议为溯烟解毒的大小事宜,无论是她的敏锐善思还是博学多闻,都成他心里一辈子挥之不去的倩影。
罂粟苦笑,道:“我也希望我很厉害,可我明明蠢到被戏弄,还束手无策。我、我答应了白染救她呀,结果将人救到地下去,他将会怎样恨我?”
卫楚忽感心如刀绞,木然看着罂粟,心里头山崩地裂。不久后,断然道:“相信我,她不会有事!”
罂粟错愕,见卫楚大步回房,抹了把眼睛立刻紧追而去。追到内室,见他僵硬的站在桌边,翻过一个倒扣的茶杯,紧接着从袖底摸出一个小药瓶,把一粒泛着苦香的药丸倒在杯中以温水化开,然后jiāo给白染示意他喂溯烟服下。
恍然惊醒后,罂粟拖卫楚出去外室质问:“你这算什么?!”谁料卫楚陡然变成前所未见的yīn狠,吓得她连退数步,跌在椅上急喘。“你这算什么,瞧不起我师父的药,还是为了救她不惜一切?”
既然目的是为救溯烟而非害她,卫楚所用之药,必定比师父留给她的更珍贵,必定不是随便用在谁身上都行,必定要为乱用付出惨痛的代价。
“都不是。”卫楚讷讷的摇了摇头,陡然沉寂下来,一身戾气杳无踪影,道:“她不能死,救她是我的责任。”
罂粟咋舌:分明是她答白染应救溯烟,他不过是被半路拖下水,怎地如今救人就成了他的责任?过了片刻,觉得总归不能把那药丸还给他,叹问:“你给她的是什么药?”
卫楚沉吟半晌,忽然咧嘴一笑:“我从师父那里偷的灵丹妙药,天下仅此一粒。”
“喝!”罂粟吓了一跳,而她也真的跳了起来,不知是该骂他胆大妄为自寻死路,还是该夸他胆大妄为救人xing命。静下心来,不免关切的问一句:“回去后,你师父会怎么罚你?”
卫楚又是一笑,脸上难得暖意。“师父有很多弟子,我既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也不少。”
亦即——
罂粟无措惊呼:“你死定了?!”
卫楚朗笑,毫不畏惧,又道:“不妨再告诉你,上一个有违师命,背书背错一个字的某师弟,至今还在面壁背那同一本书,大概有五年了。还有个师兄,大概两年前了,炼药没把控好火候以致毁了师父一炉药,被师父一怒之下丢到地底毒窟,至今还未露面。还有——”
“你会怎样?”罂粟并不在意那些不相gān的人,更无意知晓他们下场如何。
卫楚摇了摇头,道:“未尝有人犯下这类大错,我就是那个前车之鉴。”
罂粟小心问:“会死?”
卫楚失笑着摇了摇头,道:“死并非最大的惩罚。”
罂粟倒抽一口凉气,“生不如死?!”
卫楚呵叹:“又或许也没这么可怕,毕竟没有前车之鉴。”
“你——”罂粟又说不出话来了,“犯得着为一个不相gān的人做这么大牺牲?”
卫楚坦然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罂粟扁了扁嘴,道:“先用我师父的药保住她脏气,接着慢慢解毒便是,你犯得着这样?偷盗事小,原封不动的换回去就好,你这下该怎么办?”
卫楚笑道:“不如你替我求老天爷,让我师父一辈子都发现不了。”
静默了片刻,罂粟正色道:“说实话,就算用光十粒药拖延时间,我也不敢保证能救她,但愿你这一粒没白费吧。”
卫冉道:“放心,一定没白费,何况,làng费一粒,远比làng费十一粒要划算得多。”
等到夜深人静,包括那些闻讯而来的人也失望而归。直到四更天,溯烟终于醒来,掀开薄如蝉翼的眼睑,露出两只足可映出人影的皎月般诱人的清澈双目。白染喜极而泣,两行热泪滚下眼眶,寂寂无声的仔细凝望溯烟。
此刻,于他而言,无论是心中还是眼底,都唯有一个溯烟而已。
罂粟默默离开,眼中也蒙上水雾,却不是白染那种喜出望外。她是惊,是喜,是惊喜,可它们加起来也敌不过失望。
卫楚紧随她而去,与她一样,都没有打扰两两相望的人。他在院子里追上罂粟,道句:“一起走”。
罂粟láng狈的抹了把脸,并没有说什么。此时,她自认需要一个人在身边,哪怕仅是个陌生人,总好过一个人胡思乱想的黯然神伤。
卫楚住的地方与罂粟顺路,比她略近十几米。到了门外,罂粟依旧在前头默默的走,连个招呼也忘了打。卫楚忽然觉得她踽踽独行的背影分外刺眼,略一思量便道:“你我大功告成,理应庆功。”
罂粟脚步顿了顿又继续走,轻嗤:“谁人在乎?”
“我!”紧走几步,停在罂粟身后五米左右的地方,道:“我有话想先对你说。”
罂粟道:“请说。”
卫楚眼光忽暗,继而明亮的可怕,仿佛一口住满星辉月光的幽邃古井。“我不喜欢对着后脑说话。”
罂粟迟钝的转过身来,道:“这下,可以了吧?”
卫楚冲她笑,前所未见的柔和笑容漫过嘴角,点亮双眼,融化整张寒若玄冰的脸,以至于他整个人都散发着宁静致远的微光。罂粟眼前一热,差点潸然泪下——她心力明白的很,卫楚在怜悯她,哪怕他不一定知晓她心思,但他一定在可怜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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