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邱山林拉进屋里,猛甩藤条,打的遍体鳞伤。他从小不爱哭闹,那次痛到承受不住,翻滚大喊:“妈妈!”
母亲跑到门边,yù言又止,邱山林冷冷抬眼,长长的藤条往地上一甩,发出啪一声寒鸣。
母亲咚一声坐倒在地,连滚带爬跑出,慌乱中摔上了门。
那扇门关合的声响,与手术室的门响混合,邱池一时心神散乱,竟不知身在何处。
“邱总,一天没吃饭了,吃点东西吧。”
顾檬在楼下打饭上来,看邱池弯腰坐在椅子上,像座沉默的雕塑。她靠近两步,拍拍邱池肩膀:“邱总……”
一只手如鹰爪飞出,抓住她的手腕,向旁边一甩。
顾檬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倒在椅子上,咯的脊背发疼:“您……怎么了?”
邱池僵硬片刻,如梦初醒,他看看自己的手,又用血红的眼睛,看向顾檬,眼底流出歉意:“抱歉。”
顾檬看着邱池的神色,心里满是忐忑:“我没事,祁哥福大命大,肯定能平安出来。您也两天没睡了,先休息一会?”
邱池直直看她,不认识她似的,半晌才垂下头,没头没尾来一句:“换鞋。”
顾檬忙看自己的鞋,六厘米的细跟:“怎么了邱总?”
邱池缓缓抬手,敲敲自己的太阳xué:“敲地面,哒哒声……这里,受不了。”
顾檬忙脱下高跟,抓在手里,小跑出去换鞋。她还没回来,周泽和祁真就匆匆来了,周泽一身正装,手里拎着祁真的外套。祁真一身拉花,脸上挂满亮粉。
“刚结束一场演奏,小真得知祁林急救,衣服都不换,说什么都要过来。”周泽边走边脱外套,热的满头大汗,抬眼往手术室看,“进去多久了,现在什么qíng况?”
他走到邱池面前,话语哽在喉口,再发不出声音。
邱池头发乱做一团,目光呆滞,眼底青黑,身上满是汗味,衬衫破破烂烂,裤子黑皱的看不出样。
他这幅失魂落魄的样子,让周泽猛咂嘴唇:“都成什么样了……还不快去睡觉?”
旁边匆匆路过一个护士,周泽抓住她,引她向手术室看:“进去多久了?手术要做多久?”
护士也刚来实习,话不敢说太满:“不好说,要看手术qíng况,一般是四到八个小时。”
周泽放她离开,转向邱池:“你先歇两小时,我帮你看着,行不行?”
邱池一言不发,颈后骨头如被铁铸,抬都抬不起来。
周泽无法,只得俯身劝他:“能排的上号的大夫,都被你软硬兼施,拉来商讨过祁林病qíng。能进手术室的,更是jīng英中的jīng英,你怕什么?”
“周泽。”邱池突然开口,嗓音沙哑,喉管像从口里抽出,在荒漠中晾晒,“如果当时,祁林和你在一起……会不会……更好?”
周泽如遭雷击,下意识望向祁真,祁真坐在很远的地方,双手合十祈祷,没关注这边。周泽轻舒口气,旋即怒火更盛,他一把揪起邱池,咬牙切齿:“你清醒点行不行?祁林在里面,和死神赛跑,你在外面,要把他推给谁?有能耐,等祁林醒了,你把这话说给他,你看看,他会不会打烂你的脸!”
上次在邱池家里,看他喝的满面肿胀,话都说不清楚,周泽便已知道,祁林在他心里的地位。没想到在这里,他竟说出这样的话。周泽表面发怒,其实心急如焚——邱池的qíng绪已崩到极致,即将坍塌,他现在把祁林所承受的,都归咎于自己的存在。不能再让他等在这里,若祁林真出了什么事,他……
一念及此,周泽放缓声音,退而求其次:“你至少,先去洗个澡吧?祁林一会出来了,你还要去陪他。你现在蓬头垢面,如果让他二次感染,怎么办?”
不知是哪一句话,触动了邱池的心绪,他慢慢杵着膝盖,木头人似的,一步一晃,走向祁林的病房。
祁林的病房,是邱池让人给腾出的单间,家具一应俱全,配套设施完善。邱池挪进浴室,僵硬按了按钮,劈头盖脸的冷水,从头顶猛浇而下。
这冷水如同冰碴,从天而降,敲醒他迟钝的头脑,唤回他发散的神智。身上寒毛直竖,毛孔收紧又张开,他一把扶住栏杆,狠狠抹了把脸,彻底清醒了。
他没有调回热水,就这样站在冷水中,让冰凉冲刷身体。他回想起刚才的话,有些不敢置信地,用力揉了揉脸。
他第一次,直面自己的懦弱。
在事业上,他不敢有一丝一毫松懈,他害怕净利减少,害怕员工失业,害怕停滞不前,其实这些都没有发生,他只是在恐惧未知。
在感qíng上,他不敢靠近不敢拥抱,因为怕伤害爱人,甚至不想让自己出现。他同样……不敢相信自己。
铺天盖地的冷雨中,邱池勉qiáng半睁着眼,看成片的水涡,在脚下打转。他扣住自己的胸膛,扪心自问:“林林这么坚qiáng,你就……这么懦弱?”
要被推进手术室的前一秒,林林还在担心着他,怕他喝酒过敏。
他又为林林做了什么?在这里自怨自艾,连门都不敢出去?
邱池用力抹了把脸,关掉冷水,走出浴室。他按开顶灯,拿出剃须刀,对着镜子,一点点刮掉胡茬,连茬尖都不留。
他洗脸洗头,抹了须后水,穿上gān净的衣服,走出病房。
他回到手术室外,施秒和祁真都不在,只有周泽背靠着墙,口里嚼一根烟。
听到脚步声,周泽抬头,仔细观察邱池的脸色,片刻后松了口气:“总算正常了。施秒被她老公带走了,平静了再回来。我让人给小真打了安眠,让他先睡一会。为了这演奏会,他也几天没睡好了。”
邱池走上前,从烟盒里抽了一根,同样叼进口里,细嚼两下:“对不住,我刚刚……鬼迷心窍了。”
“没事儿。”没有火打不出烟,周泽只能模拟抽吸,狠狠裹了两口,“我们家的事,我也没和人说过。小真慢慢好起来,过程也挺磨人的,我有时心疼坏了,心里也想着,都怪我,要是没有我,他活的更高兴。”
“那是不可能的。”邱池抽出烟卷,拉出两条烟丝,卷在手里,“时光不会倒流,人只能往前看。”
周泽打量他两眼,长舒口气:“好了,K J的邱总回来了,以后得多洗澡,一澡解千愁。”
咚咚的脚步声传来,顾檬换了平底鞋,手里拎几份饭:“邱总……啊,周先生也来了。正好多买了饭,您也一起吃吧?”
周泽二话不说,掰开筷子,一头扎进饭里:“谢了美女。你手里的是什么?”
顾檬忙把袋子打开:“给邱总买的黑咖。”
邱池接过黑咖,良久才道:“顾檬,谢了。”
饭菜他没吃几口,黑咖倒是喝了gān净。咖啡在胃里发酵,舌苔满是发麻的苦味,这常人不爱的味道,却令他有了难得的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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