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仲凯没理她,他今天似乎心qíng不错,很有耐xing地跟安如兜圈子:“好人还是坏人没那么简单能从外表看出来,况且,你看人的眼光向来不怎么样。”
他说到这里顿住了,两个女人都期待地望向他,安如不敢张口,方梓仪讲义气,和身扑上去追问:“他是不是本地人?哪个学校毕业?父母都是做什么的?以前住在哪里?快说啊,别卖关子!”
陶仲凯及时把二陶换到另一条腿上,避免他被自己这不靠谱的妈压倒,于是方梓仪就理直气壮地抢了二陶先前的座位,两母子一边一个坐在陶仲凯的大腿上,同时扬起尖尖的小下巴,还穿着同款的花睡衣,像两只趾高气昂的彩色鹦鹉。
安如差点笑出声,努力忍住,赶紧把视线集中在陶仲凯那张似乎永远不会发生变化的扑克牌脸上。
可他这副严肃表qíng配着搞笑母子更觉滑稽了怎么办……
就在安如忍不住要破功时,陶仲凯开口,接下来的话彻底浇灭了她心中蹿动的笑意。
“君老师是本地人,高中肄业,以前就住在本市的旧城区。”
“他母亲是警察,父亲是法医,说起来还都是我的前辈……他们都在他十六岁那年因公殉职。”
“后来,他拿了一把刀,亲手杀死了害死他父母的犯罪嫌疑人。”
第27章 想一想
“后来,他拿了一把刀,亲手杀死了害死他父母的犯罪嫌疑人。”
安如“噌”一下就站了起来,但对面的方梓仪比她更快出声:“什么?他是个杀人犯?”
尖而拨高的女声让陶问陶听得有些不舒服,小孩子用ròu嘟嘟的小手捂住自己的耳朵,懵懵懂懂地看了看表qíng激动的妈妈,又歪着脑袋看向静止若雕塑的安如。
陶仲凯则是所有人中最镇定的一个,他的动作与二陶同步,目标却相反,先瞥了眼不知所措的安如,又转过头去瞧自己的老婆,答道:“是,不管他有什么理由,他违法犯罪是事实,杀了人也是事实,所以他就是个杀人犯!”
他的声音浑厚、有力,带有嗡嗡的共鸣,安如被“杀人犯”三个字震得心脏都在胸腔内晃dàng。
她本能地抬手按住胸口,吞咽了下,像是要把蹿到喉咙口的心脏再吞回去,艰难地问:“后来呢?”
“对啊对啊,后来呢?”方梓仪也急忙附和,“他现在的年纪还不到三十岁吧,当初定的是故意伤害致人死亡还是故意杀人?判了几年?”
陶仲凯摇摇头,“他没有被起诉。”
两个女人都怔住了,安如因为失忆丢掉了相关知识,想不通这其中的缘由,方梓仪迅速反应过来,奇道:“居然免予起诉,难道他犯案的时候未满十六岁周岁?”
“是的,”陶仲凯说到这里也忍不住叹了一声,“他犯案的日子是他父母的头七,而第二天正好是他的生日。”
三人又沉默了,这段往事太过于惨烈,即使是不相gān的人也会引发唏嘘,何况就发生在他们相识的人头上。
安如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样的感觉,她坐在那里,左右手jiāo互按在自己的膝盖上,掌心下的肌ròu微微地抽搐,大脑中茫然无际,混乱得仿佛塞满了棉絮。
陶仲凯接着道:“他父母都已经死了,家里又没有其他可以充任监护人的亲属,按照法律规定,他当时只有进少管所一条路。我查到他十八岁就离开了少管所,在里面还自学了两年大学的函授课程,不过没去答辩,也没拿到毕业证,后来发生什么暂时还没查到。”
“快别查了,”方梓仪拉住他一只手臂,像是要用实际行动来阻止他,“我们不想知道那么多。他是可怜,但世上可怜的人不只他一个,知道得多了就想要同qíng,就会失去理智,模糊了判断力。”
她边说边用眼角偷瞄安如,踌躇半晌,忧心忡忡地开口:“安如……”
“我知道,”安如截住了她的话头,“让我想一想。”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方梓仪最后那句话是说给她听,她怎么可能不知道梓仪在担心什么。
杀人犯,陶仲凯说得对,不管他有什么理由,不管他有没有被起诉有没有受过惩罚,他就是一个杀人犯。
可是,为什么她仍然缺乏真实感?
“恨无飞雪青松畔”,“看取萧然林下风”,那个梅树下的白衣文士,那个在她眼中超凡脱俗,与这个肮脏的世界没有半点关联的君子——竟然会是一个杀人犯?
安如站在方梓仪家的客厅中央,抬起头,天花板中央的吊灯环绕她一圈圈旋转。
天旋地转。
她多么期待自己能晕倒,像电视里的女主角,通过暂时关闭身体机能来逃避现实,或许她醒过来以后一切都会恢复成原来的样子,或许没有,但她至少得到一个微小的、可以在绝望之中耗光所有希望的可能xing。
她甚至期望自己的病能发作,那她就有借口服药,意识陷入浑沌,那就再也不用清醒着受苦。
安如的手已经摸到口袋里,捏住小巧的药盒。
“不行,”耳边似乎响起君徵的声音,他的声线醇润中略带嘶哑,嗓子发紧,掩饰不住疲惫,“你不能一辈子都依赖药物,你必须自己挺过去!”
她握紧小药盒的手指松开了,那声音也消散在空气中,接续下去的却是琮琮琴曲。
琴音或如潺潺清溪。
“这是流水。”
或似峰峦叠嶂。
“这是高山。”
最后是她喜欢的,他记得她喜欢的。
“飞花点翠。”
……
安如坚决地把手从口袋里拔了出来,她凝眸注视那旋转的吊灯,闭了闭眼,低头望向沙发上的一家三口。
陶仲凯眉头紧蹙,二陶在爸爸怀中昏昏yù睡,方梓仪……梓仪的样子像是随时可能哭出来。
安如却对她笑了笑。
“让我想一想。”她认真地重复了这句话。
……
……
陶仲凯开车送她回家,路过新房所在的小区,安如下意识地扭头朝外望,迎面而来恰是临街的十一号楼,在夜色没有点亮几盏灯,愈显得讳莫如深。
偏那寥寥几盏灯里,就有顶层凶宅中透出的光亮。
她定定地盯着看,忽然问道:“陶大哥,我们小区那个案子怎么样了?”
陶仲凯手扶方向盘,闻言转头看向内侧,口气罕见得带上一点雀悦,“已经结案了。”
“哦?”安如把注意力拉回来一点,“凶手抓到了?”
陶仲凯颔首,眉目舒展,迎面而来的流光映亮他黝黑的脸膛,安如第一次发觉,方梓仪的丈夫极其有男xing魅力,仿如一尊英俊的武神。
她只看了一眼就移开视线,“方便说说详qíng吗?”
“今天移送起诉了,没什么不能说的。”陶仲凯心qíng不错的原因总算是找到了,他在驾驶座上稍微挪了挪位置,本就如标枪般的脊梁还能挺得更直,“我们一直锁定的嫌疑人都是受害人的男友,二十三岁的郭某,是个厨师,他上班的中餐馆就在受害人打工的火锅店一条街上,而且是他把受害人推荐到了火锅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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